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
懸崖上有一顆松樹,寒風吹落它的種子,一些落在巖縫里,一些落在懸崖下面肥沃的土壤里。幾年之后,巖縫里的種子緩緩長大,生長為半人多高的的小樹苗,肥沃土壤里的種子則長成一人多高的小松樹。
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過后,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巖縫中長出來的小松苗依然挺立,而肥沃土壤里長出的小松樹很多早已被連根拔起。
這就是山神蒲大力的故事。
這是尋常的一天,山神蒲大力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管轄的地界巡邏,八百里連綿山脈都是他的轄區(qū),八百年來都相安無事,直到今天。
今天,蒲大力卻栽了跟斗,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做個八百年的山神,什么惡虎精,狐貍精,豺狼精平日里也都是些手到擒來的貨色,不值一提。
今天卻栽倒在一個看起來像個白面書生的妖物手里。
蒲大力心中此時一咯噔,難道是那長安臭道士當初說的,八百年一劫,在劫難逃?
“不是這么邪門吧。”蒲大力心中一緊,臉上對著般若的諂媚訕笑更濃烈的幾分。
偏偏這妖物法力深不可測,今日怕是小命難保,早知如此,這山神不做也罷,蒲大力心中如是想。
蒲大力本相,是八百里連山上,黑狐山,山崖上的一顆古松,生于懸崖峭壁之間,本與修仙無緣,更遑論山神之職位。
一切都源自黑狐山上,常有妖物作祟,每隔數(shù)百年,也不知是風水氣運還是其他原因,黑狐山上都會出現(xiàn)一只大妖,每當黑狐山上的大妖現(xiàn)世,天界都會派上仙組隊前來圍剿。
以免黑狐山的大妖出世禍亂人間。
而自己偏偏是撞上了狗屎運一般,八百五十多年前,自己還是一顆懵懂無知的松樹。
倒掛在懸崖峭壁間,在寒冬中提拔的身姿是最后的倔強。
能陪伴它的偶爾只有月光。
沒有花的芳香,沒有白樺苗條的身材,更沒有果樹又香又甜的果實,但在懸崖峭壁的石縫里,別的樹木難以扎根安生的土壤里,唯有他能傲然而立。
無數(shù)的黑夜更替,暴雨來襲,他依然傲立,也許是這錚錚鐵骨,終于是有朝一日感動了上蒼。
蒲大力作為一顆一動不動的古松在懸崖邊,如往常一般曬著太陽,飲著朝陽的露水。
薄霧云間如輕紗環(huán)繞。
就在蒲大力享受著這咸魚一般毫無斗志又懶洋洋的植物人生之時。
一重物,從天而降,松葉震顫,“咔嚓”一聲,是蒲大力的老腰將斷未斷的聲音,這重物正好借著蒲大力松樹枝干的分支插住了衣袍,形成一個倒鉤,將其倒掛而下,隨風晃蕩,偏偏不會落下。
“哎喲喲~我的腰~”可惜現(xiàn)在的蒲大力雖有思想,卻并未修煉出神識,更遑論開口叫慘了,這幾聲慘叫,蒲大力也只能在心里哼哼。
他要是能開口,免不了破口大罵,“是哪個王八蛋高空拋物了,沒公德的崽子?!?p> 好在他現(xiàn)在并不能開口言語,不然禍從口出,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招惹這高空拋物的罪魁禍首,正是黑狐山上風頭正盛的妖狐,千面狐。
蒲大力緩過勁來,平緩了一下植物的纖維心,定睛看了看自己是背個個什么玩意,整的比十口大鐵鍋加一起還深沉。
不看不打緊,一看,這孽緣便開始了,只因為在懸崖上多看了你一樣,從此再也無法忘記你的臉。
被血染紅的寬大衣袍,此時破破爛爛,如同破布披掛在身,身后背著一把劍鞘,深青檀木刻著一顆淡藍寶石,顯然是寶器,能裝在此劍鞘中的寶劍必然也非凡品。
能用此寶劍之人,必非凡人。
然則,再一看臉。
是個人,蒲大力只能初步判斷這個是個人。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拆開了看還都挺正常的,擺在一起卻是怎么看怎么違和。
此人此刻雖是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tài),加上一張神情怪異違和的臉龐,但是這依舊不能掩蓋他身上散發(fā)出一種,與萬物相容的神秘氣場。
就在這一刻,蒲大力心中有了念想,“這人怕不是個仙人吧,凡人沒有長這么怪的,長這么怪的凡人,早就被當做妖怪打死了吧。哈哈”
也不止是被這仙人的長相逗笑了,還是被自己的言語逗笑了,蒲大力笑著笑著,居然動了起來。
無風自動。
這可把蒲大力自己嚇了一跳,感覺止住了想笑的想法,自己可是植物啊,怎么會動呢,這不符合邏輯啊。
其實蒲大力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接住這墮落深谷的仙人身軀的同時,由于仙人是被妖獸重傷,此時衣袍之上鮮血淋漓,流出來的血液不但渲染了衣袍還流入了他的枝干和枝葉之中。
這位仙人名為金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是他當初修道的師傅給他取的法名,直到他得道成仙,沿用之今。
無意中,蒲大力不僅救了金開一命,還得了仙人血液精元。
金開就這么昏迷不醒,在云霧纏繞的深谷間,掛在古松枝頭,飄蕩了整整七天,復(fù)才轉(zhuǎn)醒過來。
醒過來的金開和蒲大力二人是彼此相見,相視一跳,嚇了一跳的一跳。
金開沒想到的是那日的天界神旨征召,奉旨討妖,七人的仙家隊伍,進了黑狐山中才片刻,便陷入了千面狐的幻術(shù)之中,層層迷霧。
不僅如此,千面狐除了幻術(shù)通神,還擅長變化之術(shù),不經(jīng)意間便遭了他的道。
七人被逐一擊破,金開拖著重傷之軀,乘著妖狐大意,拼死一搏,成功重傷妖狐,自己卻也被妖狐打下山崖,昏迷不醒,原以為自己將神元消散,卻還能又轉(zhuǎn)醒之日,怎得不驚。
反觀蒲大力,驚倒是驚在,這仙家漢子,再不醒來,都快變成我樹上化肥了,到時候自己無端端掛上一干尸,還是一仙家人士,自己還吸了人家氣血精元,真要死了,自己怎說得清。
好在這人總算,醒了,蒲大力剛想開口招呼,轉(zhuǎn)念一想要不自己裝傻混過去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卻沒想對面比自己還認真,金開恢復(fù)了神識,看了看身處環(huán)境,心中一陣后怕,仙力耗盡的仙人與凡人,若是當時掉入這不測深淵,怕是有死無生,兇多吉少。
是以,金開仙訣法印一起,一朵祥云飄來,金開跳入云上,卻并未轉(zhuǎn)身立即離開。
反而轉(zhuǎn)身對著蒲大力,恭恭敬敬行了一大禮,口中念叨,“小仙金開,承蒙松兄救命之恩,來日必有報答。”言罷,手中法印翻飛在石壁上留下十六行太上感應(yīng)心決。
飛身而去。
又十幾日,黑狐山是雷云陣陣,蒲大力聽聞,上方傳來一陣熟悉的怒吼,“妖孽,同樣的招式對我金開是沒有用的,受俘吧,妖孽。”
自從吸了金開半身氣血精元,又得金開留下的十六行太上感應(yīng)心決,自己日夜誦讀,不自覺產(chǎn)生了諸多神奇變化,聽力好了許多,日子也快活多了。
這快活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蒲大力修成人形,被金開舉薦為當?shù)厣缴?,快活了八百多年?p> 那些年,長安盛行卜卦,長安城有兩名百卦百靈的師徒,袁天罡和李淳風。
這兩人的事跡不但在人間盛行,天界也是流傳甚廣。
凡人窺得天機,必遭天譴,此理同樣適用于低位的仙人,仙人可以測凡人,卻不能測自身。
但是這長安城的兩師徒,不知用的何種法門,卻是好像騙過了天道的眼睛,不禁沒有遭受天譴懲罰,反而是有求必應(yīng),為人卜卦算命,每日不亦樂乎。
仙人難免也動了凡心。
涇河龍王便是第一個去挑釁的仙家,可惜下場卻并不怎么友好。
但是怪只能怪涇河龍王剛愎自用,非要和人家打賭,賭人家算的不準,這不是自己給自己下不來臺面么。
涇河龍王因為袁天罡師徒二人測的潮漲潮落,魚蝦匯聚,不差分毫。
徑自遷怒與二人,與二人立下賭約,賭降水時辰與降雨量。
卻不料天界法旨上的旨意與師徒二人所測不差分毫,龍王為了賭約,意氣用事,私自更改降雨量,落個殺身禍。
令人唏噓。
自從涇河龍王的事跡在天界傳開,更加印證了這長安師徒倆人的奇異本領(lǐng),有實無虛。
越是呼,越來越多的仙家,是陸續(xù)登門求卦,這些仙家往往幻化為凡人模樣前去求簽問卦,仙人自然不會問姻緣,所問多是自己命中劫數(shù)。
仙人也有仙人的煩惱,仙人應(yīng)劫而生,若度劫不過,便死翹了。
這日蒲大力掛印八百里山神的紀念日,特意不遠萬里,跑來長安城熱鬧無比的市集街道。
左逛右逛,又沿路問了幾位大叔大嬸,方才找到袁天罡師徒的擺攤卦位,卻只見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看此情景,蒲大力一聲嘆息,神仙有求于人也不能插隊啊,只能乖乖排隊。
就這么領(lǐng)了號牌,拍了三天三夜之后,終于等到了他的卦言。
只見袁天罡拿著他抽的簽,拍著他的肩膀,十分同情地看著他說道,
“大兄弟,你八百年后有大難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