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會帶走任何東西,曾經的幸?;蚩嚯y也都隨風而逝,只是留下了一些記憶,曾經經受過苦難的人感念著此時的幸福,而那些曾經認為幸福無比的人又在懷念著過去,抱怨著現在,但終歸曾經的那些東西都成了泡影。
在唱戲的第二天,天空中似乎是出現了快要下雨的征兆,滿天的陰云將平時那巨大的日頭遮了起來,整個大地顯得格外的涼爽卻又十分的壓抑,云層很厚,感覺頭頂上就是,坐在場地里看戲的那些男女老少看到這個也都彈冠相慶,不僅高興的是快要下雨了,也大為感嘆王大滿干了一件好事,王大滿聽到村民們對他如此褒獎,樂的喜不自勝,站在戲場中間樂呵呵的,然而劉高德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戲場上,他還依舊是不死不活的躺在自己家的炕上,不斷的咳嗽,還不斷地抽著煙。
那些戲子在場地的臺子上咿咿呀呀唱個不停,成群結隊的孩子們也在戲臺所在的場地上歡呼奔跑,唱戲的時間正值周末,孩子們也都在村子里,湊著熱鬧,三個一群,兩個一對的在一起玩耍,要不躺在樹蔭下下著老虎棋,要不玩著抓石子,部分喜歡跳騰的女孩子還在樹蔭下跳起了大繩,玩的不亦樂乎。
虎子而今已經融入了大家,當然這只是相對而言,更為準確的來說,虎子應該是融入了公牛他們這些暴力分子的當中,這些暴力分子在村子當然不能算是全部,譬如還有像我這樣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人,平日里安分守己,不驕不躁,明哲保身,與此同時,也證明我根本沒有那種可以和我一起做一些事情的朋友,人人都喜歡開朗活潑的孩子,沒人會喜歡我這種的。
我去戲場走了一趟,也無心看戲,于是就匆匆的回了家,一個人溜達的也沒什么意思,何況看著其他孩子都在成群結隊的玩耍,而我卻被排除在外,我心里多少有點不是滋味,當我站到那些玩耍的孩子跟前,他們玩的熱鬧非凡,而我只是看著,也沒人出面邀請我一起玩耍,我的內心備受冷落,雖然這是常事,只是盡管如此,心里還是格外的不舒服,我也想像虎子那樣去努力的融入大家,有一幫可以玩耍的朋友,在此之前,我對虎子在村子里遭人唾棄沒有什么感覺,而我此時站在那里,看著自己孤立無援,被排斥在外,我似乎是有點理解虎子的所作所為所想了,那種被人拋棄的感覺。
回去的時候,我順帶著用我二姐給的兩毛錢買了個冰棍,天空雖然陰云密布,但是天氣依然是熱的可怕,而且讓人感覺呼吸困難,剛從買冰棍小販的用棉被裹著的箱子里拿出的冰棍,不一會兒就融化的滴滴答答的滴水,我趕忙將所有融化的那種甜甜的汁液全部攔在嘴里,生怕滴到地上,浪費了這酷熱天氣下唯一能消暑的珍寶,我買冰棍這個行為,可引起了不少孩子的妒忌,他們多數都沒有錢去買冰棍,家里也不會給他們錢,哪怕是一毛兩毛,因此在我站在買冰棍小販的跟前的時候,很多人都投來了羨慕的眼光,這讓我很滿意,心里有種沾沾自喜,你們不和我玩,但是我有冰棍吃,你們只有看著的份兒,我站在戲場的他們玩著的地方,將那根冰棍兒一口一口的舔完,方才起身回家,我要讓這根冰棍兒給我賺足了自己的自尊心,但我知道我只是一個像虎子以前那樣被大家拋棄的自憐自艾的小可憐。
虎子和公牛他們沒有下老虎棋,也沒有抓石子,他們就像是一群喜歡標新立異的二流子一樣,聚集在一起,站在戲臺的側面,相互調侃著,打罵著,其他的村民也沒把他們當回事,看到買冰棍的,虎子這個段子手又編出了一個段子。
冰棍兒,冰棍兒
老爺我沒錢兒
三伏天,熱死人
你給我吃上一根成不成?
自行車,單杠杠
你趕緊回去上炕炕
后座上,木箱箱
我看你的壽命不長長
杵在那兒,白忙忙
汗流浹背像個石樁樁
這個段子很顯然說的是他們這些孩子買不起冰棍兒,但是身體里的饞貓又在作祟,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甚至連賣冰棍兒的小販都罵上了,這個段子一編出來,在這些孩子里面又流傳了開來,他們跑來跑去的在小販跟前爭相喊叫,最后一個看似老實巴交的小販頂不住,蹬上自行車倉皇逃竄了,場地上還有兩個賣冰棍兒的,看著也是渾身黝黑,一個干瘦,一個矮胖,他們兩個顯然是沒打算走,依舊站在樹蔭下的自行車旁,氣定神閑的等待著那些有零錢的孩子們來買冰棍兒,他們兩個才算是真正的生意人,走街串巷的做生意這么些年,就憑著幾個小孩子的喊叫和咒罵,就悻悻的逃了,難道還能不做生意了不成。
“你們想不想吃冰棍兒?”公牛倚靠在戲臺側面對著眾人說道。
“想!”圍著公牛的虎子,二狗,狗腿子,騾子齊聲答道,這個回答的聲音竟然出奇的一致,比他們上課時回答老師的問題還要整齊。
“我也想,但是沒錢,哈哈”公牛略帶戲謔的說道。
“那你問什么?吊人的胃口”二狗對公牛說道。
“就想看一看你們有多想吃”
“特別想,渾身每根毛兒都在想”虎子也對公牛說道,公牛也看了看虎子。
照以往來說,虎子是不可能對公牛說這樣的話的,但是隨著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幾個人也漸漸的熟絡了起來,也證明虎子已經融入了他們這個集體,從說話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么!我有個辦法能讓你們吃上冰棍兒”
“什么辦法?”幾個人又是齊聲問道。
“搶!”
“搶?”
“搶?”
“搶?這不好吧?”
幾個人這下說話沒有剛才那么整齊了,顯然是被公牛的這個想法驚住了。
“對,你們敢不敢?”公牛問道。
“不行,這讓我爸知道了,把我的腿打折”騾子率先說出了自己的難處。
“嗯,確實是不好,搶來的冰棍兒吃起來也不甜”虎子也附和道。
“看來你們不想吃嘛”
“想吃是想吃,但是搶來的東西,這……”二狗也發(fā)出了質疑。
“那好吧,那我們就買吧”公牛說著從自己那皺巴巴的褲子兜里面掏出了二毛錢,眾人看著那二毛錢軟趴趴的躺在公牛的手心里,隨之發(fā)出一陣欣喜,但是轉而又變得憂愁起來,二毛錢只能買一根,而他們是五個人,買一根冰棍兒,未免也太少了點,估計每人還沒舔一口就沒了。
“走,咱們去買冰棍兒”公牛說道。
“你哪來的錢?”二狗質疑道。
“這不是我的錢,這是虎子的錢”
“我的錢?我怎么不知道?別扯了,我長這么大,我的手從來沒摸過錢”虎子也說道。
“這二毛錢啊,是厚土叔給你的,我剛才在后溝割豬草,碰到他了,是他讓我給你的”公牛解釋道。
“厚土叔給的?他為什么要給我錢呢?”
“誰知道呢,可能厚土叔是你爹,哎呀,別想那么多了,反正能買冰棍就行了”公牛邊調侃邊急匆匆的說道。
“少放屁,厚土叔才是你爹”虎子也回罵公牛道。
虎子非常的不解,我爸張厚土為什么要給他錢?但作為一個孩子,他還是抵擋不住那冰棍兒的誘惑,妥協(xié)了,接著說道:
“二毛就能買一根啊”
“我就要買五根”
公牛說完,然后附在虎子的耳邊說了半天,虎子聽了公牛的主意,笑的樂呵呵的,其他人看著他們兩個一片狐疑,但也沒多說什么。
“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和虎子去買”
公牛說完之后就和虎子轉身向那個長的矮胖的小販跟前走去,要吃冰棍兒,二人看起來走路都帶著風,公牛在前,虎子緊跟其后。
“我買一根冰棍兒”公牛站在那個小販跟前說道。
那個矮胖的小販看起來和公牛差不多高,一米五六的樣子,站在那里,個子剛剛超出那個放在后座位上的箱子一個頭,那么這也說明他前面的一部分視線會被這個放冰棍兒的箱子擋住。
“好唻”聽公牛說要買冰棍兒,那個小販很興奮的打開了覆蓋在箱子上的棉被,一大堆冒著涼氣的冰棍兒都安靜的躺在里面,就像是一個個裹著被子熟睡的嬰兒一樣。
“我要這根?哦,不不,這根”
“嗯嗯,哪根都一樣,絕對又涼又甜”
“還是這根吧”公牛給小販指了指他要的冰棍兒,然后就把錢掏出來,打算遞給小販,結果自己的手一哆嗦,錢掉到了地上,而且掉的位置恰好是在位于小販的那一面,小販看到錢掉到了自己的這邊,立馬彎腰去撿,虎子趁著這功夫,三下五除二的在箱子里一陣拾掇,拿了四根冰棍兒塞到自己的褲兜里,冰的他大腿一抖,打了一個激靈,而且由于他穿的是個破舊的短褲,褲兜里正好還開個洞,在跑的時候一根冰棍兒一不小心從那個洞里漏了出去,吧嗒掉在了地上,地上都是黃土,這根冰棍兒一掉下去,立馬就變成了土黃色,虎子回身又趕緊拾起來,大跨步的向狗腿子他們那個方向跑去。
“不好意思啊,錢沒抓緊,掉了”公牛面帶微笑的對小販說。
“沒事!沒事!沒事!”小販連說三個沒事,一看就知道是做生意很多年了,所以對待人非常的謙和,做生意的門道就是這,和氣生財,就和胡獸醫(yī)類似,人品好了,才能財源滾滾來。
小販說完之后就給公牛在箱子里拿了根冰棍兒,公牛笑嘻嘻的轉身打算離開,但是那個小販明顯發(fā)現了問題,箱子里的冰棍兒少了,他自然是看了出來。
“等等!”
“咋了?”公牛裝作什么事也不知道,一臉的無辜相。
“剛才站在你后面的那個小子呢?”
“哦,他呀!他沒錢,就過來看看,過過干癮,剛才走了”公?;卮鸬?。
小販站在那里,還是保持著自己一貫的姿勢,不過眼神卻不在看公牛,而是看著他們幾個剛才站的那個地方,但是現在虎子幾個早就轉移到了戲臺的另一邊大快朵頤了,之后小販狐疑的收回自己的視線,又好像是思索著什么問題,然后對公牛回答道。
“嗯,沒事,沒事”
“哦,謝謝啦,大叔!”公??闯隽诵∝湴l(fā)現了他們的勾當,但是小販并沒有戳穿,他因此才說了這么一句話以示感謝。
“二狗吃掉了的那根,把皮兒上的泥嘬掉就能吃了”
“我才不吃泥的,騾子吃!”
“我也不吃,狗腿子吃”
“那猜拳,誰輸了誰吃那根掉了的”
最后虎子輸了,他嘬掉了那根冰棍兒上的泥土,一口一口的舔著,很是享受。
“哇!真甜……”
“甜……”
公牛也舔著冰棍兒慢步向他們踱來,轉過那個戲臺,才發(fā)現他們幾個早已經把冰棍兒吃的精光,就剩下一個個小木棍兒了,幾個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