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報喪,不能悼念,楚岳把悲傷埋在心里。
回到家,他把看守裴蓉蓉的人撤掉,問裴蓉蓉有什么要求。
“我還能有什么要求,要休、要殺都隨你?!迸崛厝匾廊焕渲?。
楚岳苦笑道:“我和你沒有感情,也沒有怨恨。做假夫妻也是緣分,我不想為難你。你還年輕,總不能一直如此。你說吧,想怎辦,我都答應你?!?p> 裴蓉蓉盯著楚岳,看出他是認真的。
她這才軟下來,跪地說:“從我們成親以來,我就獨守空房,將軍偶爾來我的房間,都睡到地上,碰都不碰我一下……”
“你是想跟我過,還是想跟墻外的那個人?如果想跟墻外那個人,這些還有那么重要嗎?”楚岳打斷她。
裴蓉蓉沒有想到還有選擇,真讓她選,她選誰呢?她真要真跟墻外的那個人去務農(nóng)嗎?嫁給娘家的佃農(nóng),父母作何感受?自己的面子往哪兒擺?
那么她能選擇留下嗎?
她的冷傲告訴她不能。
“我想跟金安到城外去,不讓父母知道?!?p> “好,我答應你。我猜那個叫金安的,并沒有金子讓你花吧。你可以帶著你的嫁妝走,但是必須和離。”
裴蓉蓉一狠心認了。
接下來的事情,楚岳都不出面,讓茵兒把和離書給裴蓉蓉,讓她簽字按手印,悄悄送她出城。
茵兒并沒有報復的快感,她知道她自己也不過是楚岳的附屬品。楚岳需要的時候找她陪伴,永遠不會給她正妻的身份。
楚岳搬到牧場上,聯(lián)系王方翼、程務挺等,尋找出戰(zhàn)突厥的機會。終于,他等到了代州都督薛仁貴的回信。
楚岳即日去往代州,再次從軍。
***
耐爾潔部開拔向西前行,楚浩坐在十幾張羊皮上,車輛晃動著,不知道是困還是體力不支,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外面阿什那多格期打頭,盾里斷后,佳業(yè)率在中部巡查,負責保護耐爾潔的馬車。
遷徙隊伍和龐大的牛羊群不光是狼群的獵物,也是散落部族的目標。
狼群好對付,有時候只放獵狗就能夠抵擋。
散落部落遇到大的部族遷徙也不太敢上前生搶。
騎兵團最可怕,他們不光搶掠牛羊,還攔截馬車,搶金銀、皮貨和帳篷。
路上第四天,他們就遭遇騎兵團。騎兵團速度飛快,從側(cè)面俯沖,沖散牲畜,直奔馬車而去。
馬車上坐著女眷和小孩兒,多格期趕來幫助佳業(yè)率。
不多會兒,騎兵團又到前方騷擾,多格期剛到前面,幾騎人馬朝耐爾潔的馬車沖去。士兵奮力抵擋,還是有兩個人跳上馬車。
耐爾潔握著兵器隨時準備,她的武藝原本有限,打不過兩個強壯的男人。
佳業(yè)率一邊殺敵,一邊朝馬車上放了一箭。
其中一個散騎兵肩上中箭,另一個人則鉆進馬車,到馬車中部的毛皮中亂翻,想找到金銀。佳業(yè)率轉(zhuǎn)身之際,見鉆進馬車的那個人鼻子上插著一把匕首,從馬車后面翻滾下去。
耐爾潔則正在和肩膀中箭的那個打的正激烈。佳業(yè)率想自己以往小看了耐爾潔這個小丫頭,她還是有兩下子的。
夜晚,耐爾潔把割胡子用的匕首交給楚浩,兩個相視而笑。
楚浩惡心的癥狀慢慢減輕,不再便血,腹痛也消失了,就是乏力,臉色蒼白,偶爾還會休克。箭傷表皮的傷口不大,不種藥捻之后,仍然沒有愈合。
今晚,老巫會拿一種特制的刀,從里面挖出壞死的肉。每次耐爾潔都攥著楚浩的手,看著他痛苦地閉著眼睛,咬牙不出聲。
處理完傷口,楚浩吃不下飯,勉強喝了幾口湯,把藥喝了,躺下不說話。
佳業(yè)率家的小女兒送來剛烤好的栗子,耐爾潔剝開一個送到楚浩的嘴邊。楚浩皺了皺眉,她把手縮回來,把栗子用布袋裝好,放在楚浩旁邊。
耐爾潔睡在馬車前端,楚浩睡在中間。
半夜,四周不斷傳來狼叫,耐爾潔坐起來,從小桌后面爬過去,躺在楚浩旁邊,抱住他。
“是不是想你的父汗了?”楚浩以長輩般的口氣問。
耐爾潔立刻松開他,回到自己的被子里。
不久,他們遇到了拉著鹽和青稞的粟特人。
青稞的價格很高,三個酋長都不建議買。
楚浩卻讓耐爾潔一定要買,并且要買下全部的青稞和鹽。
“唐人有句話說‘百里不運草,千里不運糧?!谔厝艘酝歼\金銀器、珠寶等一些值錢的貨物。他們運青稞,說明青稞價格非常貴。今年關中先旱后澇,又遭遇蝗災,糧食極其緊缺,能見到糧食,花多少錢都要買。這兒離阿爾泰山南不遠了,用牛馱過去,費不了力。”
“金銀不夠,要不用毛皮換吧?”
“不行,毛皮留著過冬?!?p> 楚浩上車的時候,見到毛皮的數(shù)量,御寒尚夠,用來交易,換不了多少糧食。
他從貼身衣服里掏出一張皮紙和一個小銅盒子,讓耐爾潔打開銅盒,拿出小印章,蘸上印泥,蓋在羊皮紙的左下方。
楚浩用右手無名指,也蘸上印泥,按在章下面:“你把這個交給粟特人,讓他們連同麻繩都留下?!?p> 耐爾潔拿著那張紙,有些疑慮,金銀都不夠,一張紙能把粟特人的糧食和鹽買空?
楚浩不忘叮囑一句:“記得,說是你父汗留給你的?!?p> 等耐爾潔回來,高興地告訴楚浩:“粟特人見到那張紙?zhí)貏e高興,不光卸了所有地貨,還送了一對銀壺,你看。”
是啊,粟特人帶著那張紙比帶著金銀走路安全多了。等到了長安,他們到西市‘口貝力’的幣柜上兌換成黃金、銅錢或是貨物,方便的很呢。
大多胡人只能跟楚浩旗下單字商隊貿(mào)易,比如帶‘口’標識的商隊。小部分可跟雙字商隊貿(mào)易,比如帶“貝力”、“口貝”標識的。
能拿到兌票,就可以直接跟‘口貝力’一級的貨商貿(mào)易,不光價格便宜、貨物緊俏、價值也高,粟特人當然覺得賺了。
突厥人不積蓄、不存糧、不囤貨,耐爾潔部的財力讓楚浩擔憂。馬上就要過冬,一兩萬人、十幾萬牛羊,怎么挨得過去。
怪不得突厥人作戰(zhàn)勇猛,冬天搶不到東西,不是凍死就是餓死。
突厥的牛都是散養(yǎng),沒有馱過貨物,當把青稞和鹽放在它們身上,它們就野獸一樣上躥下跳,狂奔甩頭,
耐爾潔和三位酋長知道這些貨花了多少錢,都很著急。
楚浩早就想到這點,所以讓粟特人把麻繩留下。
他教耐爾潔怎么用麻繩綁住牛頭,攏住牛的嘴,再把一根麻繩勒住牛的上牙齦,用兩個掛刀用的鐵環(huán)卡住。方法和馬攏頭差不多,又有些許區(qū)別。
耐爾潔很快就學會、上手。牛老實了,乖乖托上貨物。有的牛鞭子打都不馱,那就換另外一頭,反正有的是牛。
又走了兩天,到了一座山脈的南面。
楚浩撥開車窗一看,問耐爾潔:“酋長說阿爾泰山南,可有具體地點?”
“多格期說前面山坳就到了。就前面陡坡下的山坳?!?p> “你是首領,你應該拿主意。山坳冬日積雪不化,容易雪崩,地勢不夠開闊。這里的陽坡相對平緩,陽光充足。前面就是草場,放牧也方便。”
眼看就到目的地,耐爾潔忽然決定停止前進,選擇駐扎。
三位酋長很詫異,不過她的理由很充分,他們也就沒有異議,畢竟距離前面的山坳也不過五六里遠。
四周的景色絕美,天空湛藍,棉絮一樣的白云輕緩。山上流下的小河注入到一個巨大的湖中,湖水很深,卻清可見底。湖里到陽坡的腳下,延展出另一條河流,向東流去。
秋天本來是蕭瑟的季節(jié),半山上的罌粟花卻開的艷麗,橘黃、橘紅、大紅交織著。
西南的山上長著高大的云柏、冷衫、雪松和白楊。南面的廣闊草場,太久沒有人來放牧,草長得肥美高大,抽出長穗,種子顆粒飽滿。
楚浩讓耐爾潔派人收集干草,沒有鐮刀就用彎刀砍,把十幾個匕首固定到木板上,背朝前,刃朝后,用牛筋繩子套上馬,靶成草堆。
繩子放進一個方木架里,把草扎成方塊,摞起來。冬天喂牛羊,還可以給牛羊保暖。
突厥人平時只管放牧,用牲口馱個糧食還行,干不來細致活兒,早有人怨聲載道。
不幾天,耐爾潔又派人上山伐木,下河捉魚。
伐木倒是有斧頭,捕魚沒有網(wǎng)子啊。
楚浩說:“來的是時候,我見到處都是藤蔓,拿來編成兜子,下到河道狹窄處就行?!?p> “郡公怎么什么都知道?”耐爾潔問道。
“我小時候在這一帶生活過,冬天找不到食物,不做好準備,牲畜和人命都不保?!?p> 就這樣,耐爾潔部收集牧草,曬魚干,儲藏糧食和鹽,獵取野馬、野驢做肉腸,伐木給牲畜做棚子。
留下精裝的公羊,把剩下地公羊都殺掉,用新長出來的羊絨做成羊絨皮襖,羊毛做成氈子。
到四周的山上采集水果、堅果。
做奶酪,奶疙瘩。
在山腳下設置陷阱,準備滾石和拋石……
有人抱怨累或是麻煩,耐爾潔就把他們換到另外一項勞動中。
她堅持己見,不斷催促工期,不容三個酋長質(zhì)疑。
多格期說:“采集磨鈍了我們的彎刀,勞動消磨了我們的斗志,我們被漢化了,耐爾潔長著西突厥祖先的面孔,卻是唐人的頭腦。”
耐爾潔堅定道:“不用擔心,勞動之后,我們要獵鳥,更換箭羽,一邊打獵,一邊操練士兵?!?p> 是的,阿爾泰山南野馬、野驢、野山羊很多,圍追堵截,打獵就相當于操練。
冬天來臨之前,山下布滿陷阱和滾石。
牲畜夜晚都住進棚子,棚子四周摞著扎成方形的干草,擋風、保暖。
人居住的帳篷加成兩層,地面做了木架和地板。
積攢的木柴都用氈墊蓋好了。
青稞,肉干、肉腸,水果、干果、奶制品……食物堆滿倉庫。
每人都做了羊絨皮襖。
士兵把彎刀磨利,弓箭都翻修了,還造了很多新的弓箭,在打獵中列隊、擺陣、配合。
耐爾潔做事不再猶豫不決,說話有了底氣,也不再受各部首領意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