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之中,仲世清已趕到,在為甄邯行針。
甄邯胸口衣襟上有著噴濺狀的血漬,他四肢僵直,雙目緊閉。
仲世清的表情極為凝重,紹淵知道情況不好,幾大步來到了甄邯的身邊。
鑫云沒有打擾父親行針,將手指搭到了甄邯的寸關(guān)上。片刻之后,便對紹淵微微搖頭。
甄夫人一直盯著她看,見狀,身子忍不住的向地下滑去。鑫云一把扶住,緊緊的摟住她。
仲世清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道:“柳辰,過來搭把手?!?p> 按仲世清所說,柳辰將甄邯扶起,用手掌對著他的背心用內(nèi)力一擊,甄邯又噴出一口血來,終于睜開了眼。
“子心,子心……”甄夫人見丈夫醒來,撲到了他的身邊。
甄邯勉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盯著紹淵,“德……東?!孔印?p> “師兄,”紹淵見到甄邯目光,知道他想告訴自己什么,只一思索,便對甄邯耳語道:“師兄的意思是,伊德爾是東胡部王子?”
看到紹淵瞬間便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甄邯似乎松了口氣,有些扭曲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他又看向妻子,“蘭……不怕……瑧……好好的……”
甄夫人看著自己的丈夫,努力揚起笑容,邊點頭邊說好。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眼里充滿了遺憾,而后漸漸茫然,活力散失……
“師兄,我會照顧嫂子和甄臻,你放心!”這一瞬,紹淵覺得自己的喉間漫上了鐵銹味。
新莽天鳳四年(公元十七年),十月初三,甄邯病故。
甄府全府素白,身后事極盡哀榮,王莽親帶甄瑧出宮參加喪儀,文武百官川流不息前來吊唁。
停靈七日,入土為安!
紹淵回府后,鑫云盯著他服了一顆九曲蘭。甄府喪儀是宮里派人來操辦的,紹淵并沒有多費精力,但甄邯突然病故,卻讓他心里不好受,加之受柳絮刺激,發(fā)的咳喘一直沒有好,這幾天看著就憔悴了下來。
劉歆那日上門探視甄邯,談話間透露了甄瑧被降為容華的事,甄邯也就知道了女兒一直沒有回來看自己的原因,這個消息雖然讓甄邯動怒,但他還能勉強忍住,未動聲色。
劉歆隨后所說卻更為扎心,他將柯凡和左沐安因索倫使團之事被皇帝斥責(zé)一事又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最后他對甄邯附耳道:“甄大人,你猜得不錯,使團確實不是索倫的,伊德爾是東胡王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作為將軍光明正大的去了并州,你又能奈他何?你只管去向皇帝陛下稟告,只是不知陛下信不信你?”說到此處,他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的睨著甄邯,“哈哈哈哈,不過老夫忘記了,陛下讓你閉府思過!”
甄邯的脾氣本就有些急躁,又在病中,哪里受得了。劉歆告辭后不久,他噴出一口鮮血,病情突轉(zhuǎn)危重,當(dāng)日便離世了。
瑧玉殿中,解憂素衣披發(fā),雙臂環(huán)住雙膝坐與榻上,梔子用被子將她裹了起來。
她已入后宮,無法為父親守孝,父親病故次日,隨皇帝陛下去了甄府一次,只見了父親一面,連話都沒來得及和母親說幾句便又回了宮,今日父親入葬,卻只能在宮里發(fā)呆,她已經(jīng)這樣坐著大半天了。
“容華節(jié)哀?。∧氵@樣,夫人會擔(dān)心的?!睏d子輕聲勸道。
解憂用力握了握右手,手心里的一小塊帛布安靜的被揉捏著,這是昨天清乾遞進來的,她心里默默的念道:“父親是被劉歆氣死的,王莽也是幫兇……前幾日,王美人在浣衣局中不堪勞累,終一命嗚呼,我進宮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還猶豫著是繼續(xù)留在宮里,還是想辦法脫身出去,現(xiàn)在看來,還是要留在宮里??!我做甄府的女兒時日不長,與甄邯夫婦并沒有相處多久,可甄家夫婦給了自己全部的愛……我該為父親去做點什么!劉歆……東胡部落……而且,公子身負(fù)天命,志在天下,自己留在這里才可以更好的幫助他完成大事……”
解憂的眼神漸漸冷冽堅定了起來,她抬頭看了眼梔子,道:“我沒事!你去找一下符公公,說我想求陛下恩準(zhǔn),讓母親進宮來陪我?guī)滋??!?p> 紹淵這一覺睡了近七個時辰,醒來卻仍覺得身體沉重,他聽到鑫云和柳辰在外面低聲的交談。
“這個時節(jié)少爺本就易發(fā)咳疾,和往年相比,今年的癥狀算是輕微,夫人不必過于擔(dān)憂?!?p> “我是擔(dān)心他心思太重,現(xiàn)在各地傳回的消息越來越多,他總是有些郁郁,無以疏解,身體如何能夠好轉(zhuǎn)!”
“還是要勸少爺早些回臨山居,還是那里清凈些?!?p> 這時,蘇順輕輕叩門道:“柳大哥,公子醒了嗎?公子吩咐林豫有消息來要立即給他的?!?p> “云兒,讓小順進來!”紹淵坐了起來,又忍不住咳了一陣。
林豫的來信詳細(xì)的說了目前并州的情況
他在并州一個車馬行里當(dāng)御者,乃是一個可結(jié)交三教九流,消息靈通之地。
匈奴此次劫掠有些奇怪。
匈奴以往每次劫掠大多是為了劫糧,一般是在糧食豐收的時候突襲幾個產(chǎn)糧郡縣。故而,幽州、并州等臨邊州郡,在這些地方都設(shè)有衛(wèi)軍,防范比較嚴(yán)密。
而此次的攻擊目標(biāo)卻有些隨意,破城之后會迅速離開,雖然造成的傷害后果并不厲害,卻讓兩州之地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匈奴都是騎兵,往來如風(fēng),并州幽州兩府都尉疲于應(yīng)付。
范將軍所帶援軍于日前已達(dá)并州,與匈奴軍隊尚未有接觸。軍隊正在征招馬夫,自己打算應(yīng)召。有情況會及時傳回。
“并州的華仁堂何時開張?”紹淵問。
“估計還有半個月,爹爹想親自去一趟?!宾卧频?。
“辛苦爹爹了,柳辰,你傳信給師傅,讓他在藥堂挑幾個穩(wěn)重些的弟子過去,其余的大夫和藥童就在當(dāng)?shù)卣揖涂梢粤??!?p> “公子,解憂也有消息傳來。”
“她現(xiàn)在怎么樣?”紹淵一邊接過信箋一邊問。
“今日甄夫人被召進宮去陪她了,看來陛下對她恩寵依舊?!?p> 紹淵沒有再說話,他被解憂所說之事所震懾,一時之間難以自抑,心中澎湃,只覺得一陣眩暈。
鑫云驚呼的“阿淵”聲未落,紹淵便從眩暈中清醒了過來,他用力握住鑫云扶著自己身體的手,不知覺間已淚流滿面,“云兒,害死嬤嬤的人終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