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玉用筷子扒拉著飯盒里的飯菜,一副食之無味心不在焉的樣子,閔宥琳問她:“你怎么了?”
柿子正埋頭吃著飯,聽見閔宥琳說的話才停下手中的筷子,抬頭觀察起曉玉來,只見她眉頭深鎖,神情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不禁也擔心起來:“曉玉,你今天很不對勁誒,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曉玉微微笑,勉強露出笑容:“我沒事啊?!闭f完卻低下了頭。
放學了,閔宥琳有意等曉玉一塊走。在街邊的奶茶鋪買了兩杯飲料,她將其中一杯遞到曉玉手里:“喏,這杯是你的,不含奶精,也沒有另外加糖?!弊鳛槌ο嗵幍暮糜?,她們對彼此的習慣早已熟稔于心。
“謝謝你啊,宥琳?!睍杂駨拈h宥琳手中接過飲料,就著吸管喝了一口,香濃的奶茶帶著Q彈的黑糖珍珠翻過舌尖涌向喉嚨,味覺帶動精神上的覺知,她感受到片刻的甜美醇香?!捌鋵崱睍杂窨粗h宥琳的眼睛,像是有話要說。
宥琳握住曉玉的手,回看她的眼睛說道:“我們是好朋友,有什么煩惱都不要獨自承擔,我會陪伴你?!?p> 曉玉微微點頭,決定把心事說給她聽,閔宥琳坐在曉玉身旁,安靜的聽她傾述著。原來這段時間曉玉常常會帶上準備好的飯菜去醫(yī)院陪伴程皓然,一來二去兩人的關系便親近許多,他也開始同她說起自己家中的事。令曉玉意外的是,程皓然的家庭狀況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許多,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姐姐又遭遇了意外,現(xiàn)在獨自一人要照顧昏迷不醒的姐姐以及患病的母親。
“他前幾天和我說想放棄升學,你知道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那么自然平靜,就好像默默承受苦難的那個人不是他,”話說到這,曉玉抓緊閔宥琳的手,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宥琳,你告訴我,我該做些什么,才能減輕他的苦難呢?”
閔宥琳如鯁在喉,竟一時說不上話來,她沒想到同樣是十幾歲的年紀,程皓然卻要被命運逼迫著快速長大,無奈的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無力改變他的現(xiàn)狀。閔宥琳無法將現(xiàn)實對曉玉殘忍說破,只寬慰道:“別擔心,讓我回去再想想,我們一定可以幫上他的?!?p> “嗯!”曉玉點點頭,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對閔宥琳說,“程皓然說她姐姐出事的那天刮了臺風,對了,是‘木恩’,那場臺風就叫‘木恩’,很巧啊對不對,我也很意外,居然和你出事的日子在同一天,我記得那天本該是你的生日…”
當天夜里,閔宥琳再次出現(xiàn)在那個可怖的噩夢里,頭頂上方一塊老舊的廣告牌在猛烈的大風中搖搖欲墜,不斷發(fā)出“咔咔”的聲響,在強勁風力的攻勢下,廣告牌迅速脫離固定它的最后一顆螺絲,徑直向下砸去,慌忙中她將同站在廣告牌下的老婦人推至一邊。
“媽,小心!”閔宥琳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
“怎么會又夢到那個人…”閔宥琳躺在床上,腦中縈繞著噩夢的情節(jié),再也無法繼續(xù)入睡了,她突然很想去見一見,那位與她同一天出事,至今昏睡不醒的程皓然姐姐。
第二天一早,閔宥琳剛走進教室,曉玉就問她怎么臉色這么差,閔宥琳解釋說昨晚沒睡好,接著便對她說:“你什么時候再去醫(yī)院,我也想一起去看望程皓然的姐姐。”
曉玉說:“好啊,就這個周末吧?!?p> 周六上午,閔宥琳和曉玉一同前往醫(yī)院。走在路上,頭頂上方的天空陰云密布,黑壓壓的像是要掉落下來,直逼得人感受壓抑,明明接近正午時分,卻更像是傍晚。
“看樣子馬上要下暴雨了?!遍h宥琳說道。
“嗯,是啊,我們走快一點?!睍杂裾f。
兩人加快腳步行進,曉玉口袋里傳來的手機鈴聲打亂了她們的腳步。曉玉掏出手機看屏幕顯示,“是程皓然,”她忙接了起來:“喂,我和宥琳馬上就要到了,你在哪?好,我知道了?!睊焐想娫挘瑫杂褶D頭告訴閔宥琳,程皓然說要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些生活用品,讓她們先去病房等他。
走進醫(yī)院,兩人頓感渾身不自在。受天氣影響,醫(yī)院的地面上濕漉漉的,墻面上也都凝結著水汽,使得整個空間環(huán)境潮濕陰冷,曉玉帶著閔宥琳走到一間病房前,轉動把手輕輕推門進去。病房里擺放著兩張床,靠近門的這張床空置著,上面鋪著雪白的床單,里側的那張床則是程皓然姐姐現(xiàn)在躺著的那一張。
閔宥琳感到莫名的緊張,拉著曉玉的手不自覺握緊,跟在她身后走到病房里側。視線從床尾緩緩移至病人的臉上,當那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孔跳躍在閔宥琳漆黑的瞳孔上,腦海中失散的記憶碎片被迅速重組,有關于那場噩夢的完整場景一一顯現(xiàn)。
她接聽手機,傳來程皓然的聲音:“姐,媽今早6點出門之后就沒有回家,附近她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
狂風暴雨中,一位老婦人獨自蹲坐在街邊,朝著那個方向,她遠遠的喊了一聲“媽——”
老婦人嘴里反復呢喃著:“我就想來買兩個燒餅,燒餅店怎么不開門呢?”。
老舊的廣告牌在猛烈的大風中不斷發(fā)出“咔咔”的聲響,頭頂上方的廣告牌迅速脫離固定它的最后一顆螺絲,開始下墜。她慌忙將同站在下方的老婦人推至一邊,后一秒便是“嘣!”的一聲巨響,她暈倒在地,雨水滴滴答答打在臉上。
回憶如潮水般洶涌襲來,那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孔,似熟悉又陌生,令閔宥琳心生恐懼,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直至全身,整個人止不住地發(fā)抖。意識到閔宥琳的不對勁,曉玉擔憂的詢問她狀況。“??!”一聲驚恐的尖叫,閔宥琳再也承受不住,雙腿發(fā)軟坐到了地上。曉玉忙蹲下來抱住宥琳,想去叫醫(yī)生,卻又無法放任她一個人留在原地,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失控的閔宥琳用力掙脫曉玉的雙手,站起身獨自跑了出去。
直追到醫(yī)院大門,閔宥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曉玉忙掏出手機撥打程皓然的號碼,電話剛一接通,她就急切的說道:“你快回來,出事了?!?p> 見到程皓然,曉玉宛如找到救命稻草,拉著他著急忙慌的亂說一氣,此時她思維混亂,說話語無倫次,不過他還是聽懂了。他試著讓曉玉先冷靜下來:“別著急,說不定她已經回家了,我們給她的家人打個電話問問看?!彼肿寱杂衤?lián)系閔宥琳的朋友一起幫忙尋找。因擔心閔宥琳會再回來這里,程皓然讓曉玉留在醫(yī)院,自己則去附近找找看。
此時閔宥琳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頭,她往前走,漫無目的的,像一個人走在人生的鋼索。失而復得的記憶使她全身冰涼、驚恐、思維混亂。似迷路的小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走到了哪里,又該走向何處。
天空忽然驟降傾盆大雨,蓋頭襲來,閔宥琳無處可逃,衣衫被大雨澆濕,仿佛那顆干癟的心也被揭露出來。被雨澆濕的每一寸,清冷直至心脾,她躲避在沿街商店的屋檐下,玻璃窗上有倒影,她企圖看清玻璃窗倒映的自己。然而,剪影模糊,似和以前有些不一樣,是自己也是重影。
雨水順著屋檐肆意奔瀉,在臺階上激起一朵朵晶瑩的水花,天地間灰朦朦一片,格外安靜,只有沙沙的雨聲。有一些雨滴飛濺起來,跳躍在她鞋上,她驀地想起第一次遇見他的場景,那天同樣是一場下得很突然的雨,在星光廣場附近的商店屋檐下避雨。記憶里,這一場景有它專屬的背景音樂,這是一首有著悲傷的歌詞和細膩的旋律的歌——《wings》,由THE L組合的中國成員崔成浩親自作詞作曲。她很想他,那個臉上總是帶著陽光般的笑容,渾身散發(fā)著溫暖的小孩。
大雨滂沱的夜,雷聲大雨聲也大,埋沒被放大的情緒。雨沖刷萬物的聲音隔著窗戶傳進來,顯得房間里更寂靜。姜昫坤一如往常戴著耳機聽音樂,黑夜侵襲帶來靈感,時不時從嘴里哼出一兩句旋律,手里抓握著筆,以便隨時將靈感記錄下來,倏然書桌上手機震動,將他遨游在音樂世界中的思緒全部收回。
淑芬和姜尚武正坐靠在一樓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突如其來的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讓兩人不禁回頭遁尋這聲音的來源,只見到姜昫坤從樓梯上匆匆走下來,徑自走到大門處,慌慌張張換上鞋奪門而去。幾秒后,門復又開啟,他進來拿了把傘,再次關上門出去。
曉玉仍在醫(yī)院里,坐在病房的病床上,手里握著手機,她在等待有人通知她關于找尋閔宥琳的消息?!疤煲呀浐诹耍饷嬗窒轮?,宥琳一個人會去哪呢?”曉玉第一次見到閔宥琳這個樣子,很是擔心。她覺得宥琳的反應顯然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可當時她就在宥琳身邊,并沒有發(fā)現(xiàn)周圍有什么異樣。仔細回憶閔宥琳當時的異常舉動,她猛然猜測到宥琳極有可能是恢復記憶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那個人就一定可以找到他?!?p> 水霧彌漫住眼簾,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臉上也濕漉漉的,閔宥琳竟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霏雨讓柏油路成為城市的鏡子,倒映著斑斕霓虹,忽明忽暗閃爍。一個頎長的身影悄然出現(xiàn)在雨霧中,他撐著傘,雨水打在傘面,向上濺起后又四處亂竄。她用手抹去漫在眼上的水汽,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起來,待來人走近舉高傘之后,閔宥琳終于看清楚眼前的那個人:“林珩?!”
林珩撐著傘站在她的正前方,他注視著她,深陷的眼窩飽含著脈脈深情,閔宥琳注意到他眼里的光芒一閃而逝,那么快,以至于令她懷疑是自己的錯覺。林珩走近閔宥琳,脫掉外衣罩在她的身上,低頭對她說:“我找了你很久?!边@句話一語雙關,讓說的人和聽到的人都覺得很恍惚。
此前林珩在接到曉玉的電話時,就預感到閔宥琳應該恢復了記憶,而當他找到她時,他才確信眼前的閔宥琳真的已經“恢復”了記憶,然而記憶完整的她,卻全然不是曾經那個他所熟悉的閔宥琳,此刻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這樣的結果并沒有讓林珩感到多意外,在找到她之前,他就已經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林珩明白:若她回來了,第一時間會出現(xiàn)在他身邊,而不是在這里。林珩抱著一絲希望,找到了她,卻仍沒有找到閔宥琳。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披散著棕色長發(fā),眼里只看得見他的女孩。他壓抑著內心的疼痛,將傘舉過她的頭頂,說道:“雨小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一路無話,林珩送至她家門前,雙眼凝視著她:“你恢復記憶了,對嗎?”語氣篤定。
閔宥琳低頭不語,許久才開口問他:“你喜歡現(xiàn)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
并未有片刻的思索,林珩回答:“以前的你!因為…以前的你喜歡我?!?p> 接到林珩打過來的電話,知曉閔宥琳已經平安回到家中,姜昫坤飛快的跑過幾條街,到家后又快速走上二樓,氣喘吁吁的站在她房門前。閔宥琳正在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fā),她聽見姜昫坤的腳步聲一路行至門前,停下來專心的聽門外的動靜。
姜昫坤想要敲門,手舉起來卻停在了半空,猶豫片刻后,他放下了手,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想說的話太多總被收回,僅隔了一道門,卻深感彼此竟是這樣的觸不可及。
次日,閔宥琳再次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里,她只身一人來到這間病房前,敲響房門。程皓然出來開的門,他看見閔宥琳,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意外。
“我可以進去嗎?我有話想對你說。”閔宥琳說道。
“嗯,進來吧?!背甜┤粚㈤T敞開的縫隙拉大,側身讓閔宥琳進到病房里,“你沒事吧,昨天我們都很擔心你?!?p> “皓然,”閔宥琳對他說著話,視線卻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程皓然姐姐,之后她決定丟棄那些繁復的開場白,直白的告訴程皓然,“我是你姐姐。”
“姐姐?”程皓然回頭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程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