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婳被瘋子追趕的那天上午，最后一節(jié)是數學課，熊老師抱著一摞試卷走進來，莫名朝她座位的方向翻了個白眼，林婳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試卷發(fā)下來，她的名字旁醒目地畫著一個大大的紅色的80，80旁邊有一個更大的鮮紅的字“差”。
120分的卷子她有時能考滿分，有時又會發(fā)揮失?？疾缓?。不管考得怎么樣，卷子都是要拿回家給家長簽字的。她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的。
熊老師唾沫橫飛地講這次考試的情況，說到反常的同學，點名叫林婳站起來。又當著全班的面，對她言語攻擊，不停地謾罵。
林婳頭腦放空，仿佛聽不見他說什么。只是有些詞，比如“豬”、“老黃?！?、“死臉”之類的字眼會飛過來，如細針一般地扎進她的血肉里。即使這些是很日常的東西，她始終也做不到江樹說的，習慣就好了。她還是會感覺到疼，還是會忍不住哭泣。
林婳在數學課上練就了一個本事，就是可以不發(fā)出聲音，很安靜地掉眼淚?？墒强蘧昧擞謺恍芾蠋熤S刺，說她眼淚不值錢。
林婳站了一節(jié)課，盡量克制著情緒。熬到下課，熬到所有人離開教室回家午休。她縮進課桌底下，確定周圍沒人后，才放聲哭出來。
她不想回家，因為試卷要簽字，吃不吃午飯已經無所謂了，少吃一頓又不會餓死。
她坐在地上，不想被偶爾路過的人發(fā)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個人走進教室，喊了聲：“林婳？”
林婳一聽聲音，趕緊用袖子擦眼角。江樹已經到了跟前，他找了本書墊著也坐在了地上，遞給林婳一個手機，說：“給你家里打個電話吧，不回去吃飯，父母找不到你，會著急的?！?p> 手機在那個時候是剛出來的新鮮玩意兒。林婳的媽媽用做生意賺的錢買了一個，整天掛脖子上。林婳不想打電話，發(fā)了一條短信，看到媽媽回復的“知道了”后，把手機還給了江樹。
江樹從手提袋里拿出一份盒飯遞給林婳，說：“從江盛樓打包了幾個菜，都是你愛吃的?！?p> 林婳鼻子一酸，眼淚又流下來了，搖搖頭說：“沒胃口?！?p> 江樹起身從自己課桌里拿了一大盒抽紙，直接放林婳腿上，嘆氣道：“你小時候不愛哭的，‘希特勒’對誰都那樣，你不用理會他。”
說著，掰開筷子很自然地喂林婳吃飯，林婳不好拒絕，小口小口地吃起來，話也多了。
江樹喂她吃飯這件事是他們之間的秘密，連周曉月都不知道。
最開始是因為她畫黑板報騰不出手，后來鬧著玩的時候喂一下，再后來就是初中，由于熊老師的存在，天天不開心。江樹隔三差五地往她抽屜里塞各種小零食，偶爾特別難過什么都吃不下的時候，才會出現喂飯這種事。
林婳吃了幾口飯，感覺元氣恢復了一些，難過又憤懣地說：“我們從小在鮮花和贊美中長大，現在平白冒出這么個人每天罵難聽的話，誰受得了？還有，他總是用他自己的那套理論來跟我們洗腦，說什么我們沒有資格玩，不好好學習老了就會很苦。還說什么人要臉樹要皮，沒有那層光鮮，就是塊廢鐵沒價值。如果我真的一點價值都沒有，難道就要被千刀萬剮了嗎？”
江樹輕嗤了聲，說：“你別聽‘希特勒’胡說八道，他說的不一定都對，估計全班就你聽進去了!”
林婳又說：“你不知道，為了達到他的要求，我經常寫作業(yè)到凌晨兩點，天沒亮又要起來上早自習，總是欠瞌睡?？墒遣还芏嗝磁?，只要有一次考砸了，就會被他嘲諷吃力不討好?！?p> 江樹無語道：“班上基本沒人寫得完那么多作業(yè)，早上交的時候互相一抄就完事了，你又不愿意抄。為什么要那么在乎分數呢？”
“是啊，如果不在乎的話就不會這么痛苦了?！绷謰O說完，突然警惕看了看四周，盡管只有她和江樹兩個人，她還是怕被人聽到似的壓低了聲音：“江樹，跟你說個事，你不要告訴其他人，我跟我媽都不敢說?！?p> 江樹點點頭，林婳小聲敘述道：“我學騎自行車的期間，不熟練，路上不小心撞到別人的自行車籃子上，把他的雞蛋撞碎了，那個人責備我的時候，他的臉變得和熊老師一模一樣，嚇得我直接跑了；還有一次周末，從英語老師家補完課，下樓的時候，有一戶人家門開著，我無意間往里面看了看，忽然熊老師那張陰森的臉從玄關后面探出來，我也是嚇得拔腿就跑。江樹，你說，我是不是已經被‘希特勒’逼瘋了，我媽都想給我轉學了?！?p> “你可能是沒休息好，眼睛看花了，別胡思亂想?！苯瓨渎牭搅謰O說轉學，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本來今天想跟她說的，結果因為她哭轉移了注意力差點忘了。
“林婳，有一個內幕消息，沒幾個人知道。”江樹靠近林婳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高中組看上‘希特勒’了，下學期他會被調走!”
江樹這個消息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變成了一個個“喜”字，浮現在了林婳臉上。
“真的嗎？他要走了!？”她喃喃自語，看向窗外，仿佛已經嗅到了陽光青草的香味，迫不及待地想出去透透氣了。
下午放學，江樹見林婳心情不錯，便一路跟著她，努了幾次嘴，似乎想說什么，欲言又止的樣子。
“江樹，有事嗎？”林婳不知道他想干嘛。
“那個……知道為什么每次你哭的時候，我總是很積極地遞紙嗎？”江樹半低著頭問。
“我哭了，你遞個紙巾，不是很正常么？”林婳奇怪道。
“額……你眼淚太多，落到胸前，就……就能隱約看見……女孩不是有那種……內衣嗎？你該買了……”江樹吞吞吐吐，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林婳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她的臉刷的一下紅了，縮起脖子加快步子往前走。
江樹見她聽懂了，反倒松了一口氣，瞧著女孩害羞的模樣，故意逗她:“你喜歡什么顏色的，我去給你買？”
林婳走得更快了。
“哎！你一個女孩子，這么大了，成天只曉得埋頭學習，這種事情還得我來提醒，你說……”沒等江樹說完，林婳早蹬上了自行車，一溜煙騎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