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城
休豐不比羊城，這個季節(jié)的夜晚相當寒冷，一陣冷風吹過，王泉顫抖了一下。
披著圍脖的王菱責備了一下弟弟準備不周，王泉把帽子戴了起來，笑答這就夠了。
王菱嘁了一聲，沒再管弟弟可能被凍著。而是左右望了望，問道：“我們該走這邊呢，還是這邊呢？”
二人正站在小區(qū)大門前，左邊即西邊，走環(huán)城北路可直達“西門”，還可以一路繞遍整個老城區(qū)。右邊即東邊，他們可以走堤道過河，逛城東新區(qū)。
她這么一問，王泉就知道老姐真的只是想逛逛街或散散步，而非約好了什么老朋友了。
他分析道：“如果你是想散步呢，就去城東新區(qū)，那邊人少，而且新公園環(huán)境也不錯，如果是想逛街購物的話，那就走這邊到西門去，再從永輝、蘇果繞回來?！?p> “我只是想散散步啰，可是老媽說要買點干果……那個大潤發(fā)怎么樣？”她指著城東新區(qū)最邊緣的那個大型商超。
那兒也就是上午王泉回來的時候，司機師傅等紅燈處旁邊的那個商業(yè)廣場，它靠著的小區(qū)叫做金街長泰。
“很爛，可能是個假的大潤發(fā)，破破爛爛的，布局很迷，一樓商場全是賣酒的，二樓超市貨也不全，價格也不低。當然，那是我上次看的，不知道現(xiàn)在改沒改。”王泉對它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前。
王菱撇撇嘴，道：“那我們就去看看吧，上次我回來的時候沒去過。實在不行的話，我記得橘園新村那邊有個小超市也挺便宜的?！?p> “哈哈哈，我覺得那個大潤發(fā)還不如那個小超市呢?！蓖跞Φ?。
王泉的高中母校休豐中學位于城東新區(qū)，高中前三個學期新藤花園的房子還未交付、裝修好，他們便租住在菊苑新村。是以姐弟二人都對那一片比較熟悉，都知道那個小超市。
王菱也露出了微笑。她知道那個小超市已經(jīng)五年了，每年回來都發(fā)現(xiàn)它在進步，很有一種見證感。
姐弟二人先走北橋過了漳河，再穿過一條馬路，便到了休豐大潤發(fā)。
外表倒是裝修的金碧輝煌，頗有大商超的風范，但一進門，王菱便錯愕地張了張嘴。
整個一樓的空間大約僅兩百平。這樣的狹小便罷了，一個電動扶梯還要占去五十平，另有五十平空蕩蕩的，剩下的一百平都是模特展柜、酒鋪。更奇葩的是，那家包攬了七八個展柜的服裝店目測只有十平。他家的兩個展柜加起來都比店鋪大！
王泉樂道：“一點沒變?！?p> 王菱推測道：“可能是有些墻不能推吧。”
王泉點了點頭，笑道：“那就是當初建筑設計師的毛病啰?！?p> “也不一定，或許他們設計的根本就不是用來開商超的?！?p> “那就是大潤發(fā)有毛病，還用了這兩層樓。”
王菱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這個地方還是不錯的，靠近城東新區(qū)，城北再開發(fā)之后，這兒也能算休豐一個中心點?！?p> “誒，你還別說，我突然想起來，雄豐在西北角，永輝在西南角，大潤發(fā)在東北角，蘇果在正中心，還真的都隔開了一段距離噯！”
“那當然，它們都是有輻射范圍的……”
姐弟二人一邊聊著一邊上了二樓超市。
王菱默默逛了一圈，統(tǒng)共花了五分鐘，出來后對弟弟道：“死貴，東西又不多，真不如那家小超市?！?p> 王泉笑道：“它這個恐怕輻射不了什么?！?p> 王菱也笑了笑，二人繼續(xù)東行，跨過馬路，進入城東新區(qū)。
城東新區(qū)這一片，原本只有江休路——也就是王泉上午從市里回來的那條市道——的那一段兩側(cè)稍微開發(fā)了一下，算是較老的城區(qū)。
及十年前，一條東西貫穿的省道突然修建了起來，于是縣府便加速了對市道以東縣域的開發(fā)。
恰逢休豐縣最高學府，休豐中學擴招，位于老城區(qū)內(nèi)的舊校區(qū)不堪重負，在新校區(qū)選址時便選在了城東新區(qū)，省道旁邊，去大潤發(fā)約兩公里。
此為一舉多得之事：一來，彼時該處土地便宜，可以輕易征收；二來，休中乃休豐名片，正可擺在省道旁作為一道風景；三來，休豐有著“陪讀”傳統(tǒng)，四千名在校生意味著大約有兩千個家庭需要租房，他們必然會租在城東新區(qū)，這樣就相當于移民數(shù)千，拉動了這一片區(qū)的經(jīng)濟活力。
十年后的今天，隨著一個個房地產(chǎn)項目陸續(xù)完工，城東新區(qū)也很有新城的模樣了，已經(jīng)建成了一個邊長兩公里的正方形新城區(qū)。
“你要真想在休豐定居噯，你可以在這邊買一個房，那樣就可以不看老媽臉色了，離的又不遠?！蓖趿鈱Φ艿荛_著玩笑。
王泉笑道：“的確可以。這邊公共建筑也很不錯了，路也比老城區(qū)寬敞多了，公園也漂亮些，幼兒園、小學、初高中一個不缺。”
“就缺一個商業(yè)廣場，吃喝玩樂買買買不方便。”王菱補充道。
“哈哈哈?！蓖跞笮?。
姐弟二人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菊苑新村，找到了那家熟悉的小超市。
小超市者，猶似便利商店也，不過比之便利商店規(guī)模稍大，商品種類更加齊全，常為個體戶經(jīng)營。
“牛老四超市”就是這樣一家小超市，它的招牌和周邊保持高度一致，都是數(shù)條紅色的木頭橫成一排，正當中寫著“牛老四超市”五個金色隸書大字，右邊是某某“大曲”的標識——這是該酒的一種廣告方式。
這家小超市做的的確不錯，比之上年又有進步。整個店內(nèi)布局更加合理，小小的空間里放置了許多商品，行道卻并不覺擁擠。
商品種類豐富，家庭日常所需一概不缺，兼且迭代及時，不少新上市的零食、酸奶等也有售賣，迫近年關，顧客更是來往不絕。
不過這種小超市自有它的局限，因空間狹小，很多種類的商品是并不豐富，比如說干果，只有那么七八種，平時買來做零食則罷，誰也不覺得它少，此時來從其中選幾種來做禮盤，便覺選擇余地不夠大了。
姐弟倆商量一陣，還是決定去零食店或干果店看一看。
不過他倆有個幼時養(yǎng)成的習慣，不允許他們逛超市什么都不買。那時候兩人進的都是鄉(xiāng)間的小店，若是進店逛了一圈，最后兩手空空地經(jīng)過門口，店主便會加意打量這兩個小孩，那目光就似在審視可能的小偷似的。
因此二人凡進了小商店，不拘多寡，總是要帶點東西留下一點錢再出去的。
王菱小聲道：“我總感覺空著手出去怪怪的?！?p> “那就再看一圈，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吃的。”王泉一邊說一邊尋找起零食來。
最終二人的目光都駐留在了零食區(qū)-辣條欄，兩人相視一笑，撇過了那些新包裝，而是買了一包“棒棒雞”和一包“臭干子”，都是他們十幾年前便常吃的。
王泉刷臉付賬，抓著兩包辣條和老姐出了小超市。王菱取過“棒棒雞”，一把撕開了包裝，一股濃郁的辣椒油味瞬間沖入兩人的鼻子。
王菱先取了一根送進嘴里，又遞給王泉，就似十五年姐弟倆在桂花村那樣。
“味道還是那個味道啊?！蓖趿庖贿呎f著，一邊又拈了一根棒棒雞送進嘴里。
“嗯嗯，沒變……我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p> “嗯？”
“我們就這樣一邊走在大街上，一邊吃辣條，是不是有點奇怪……我是說有點不文雅、不文明的感覺?！蓖跞馈?p> “嘁，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在大城市。你看那邊那兩個，不也在吃嘛。”王菱努了努嘴。
王泉朝那個方向看過去，那是兩個女孩子，一個高一個矮，高的穿著灰色呢子大衣，矮的穿著一件黃顏色的羽絨服。
“看啥呢？目不轉(zhuǎn)睛的……嗯，那個小姑娘身材的確不錯。”
“噗……穿那么厚你也能看出來身材？”王泉指出老姐的虛偽，然后解釋道：“那兩個姑娘我好像認識，好像都認識。”
“又是你同學??？”
“嘿嘿，前些年是你的同學遍大街，現(xiàn)在是我的了。”
王菱聞言不語，她有點傷感，她的老同學一年年的、一個個的嫁出去了，大多到江城市區(qū)定居了。因是她每次回到休豐，可會的朋友便次次減少了。
王泉正在糾結(jié)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那兩個女孩都是他初中同學，矮小的正是黎芷巧，高挑的叫劉靈玉。她們高中也是在休豐中學就讀的，不過王泉與她們并非同班。
她們倆正走在他的前方五十米處，這個距離有一點點尷尬，要想打招呼非得跑上前去或大聲呼喝不可，這兩者一出，“打招呼”便會顯得不那么自然了。
更關鍵的是，他和她們倆并不熟。
作為一個靦腆宅男，讓他為了跟兩個不怎么熟的女同學打個招呼，在別人背后大喊一聲，那可就太難為他了。
好在有的時候，上天會做出一些安排，消除此類人的尷尬。
在菊苑新村去往休豐中學、城東公園的一千多米的路途上，有一個紅綠燈，紅燈時間長達七十秒，綠燈只三十秒。
黎、劉二女正好被紅燈擋住，王泉和老姐正常速度前行，很快也能走到斑馬線旁。
到得此種距離，揮個手打個招呼便顯的十分自然了。
“嗨！王泉。”
劉靈玉正在低頭看手機，黎芷巧卻四處張望了一下，率先發(fā)現(xiàn)了王泉，很驚喜地低呼一聲，揮了揮小胳膊。
王泉也面露微笑，朝她揮了揮手。
劉靈玉也抬起了頭，看見王泉和王菱，一樣“嗨”了一聲，顯的比黎芷巧還要熱情。
王泉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在砰砰的跳，他甚至能聽到它正在加速的聲音。
“這位是？”劉靈玉目光指向王菱，征詢道。
王泉沒料到她還會多問一句，講道理，以我們的熟悉程度，你不是應該“嗨”一聲之后繼續(xù)低頭玩手機嗎？
他愣了一會道：“我姐。”
“姐姐好?！?p> “姐姐好！”
黎劉二女相繼向王菱問好，王菱一一回禮。
王泉與二女的交情實在淺薄，二女再怎么熱情，終究是休豐的水土養(yǎng)出來的女兒，達不到自來熟的地步，能和王泉這個并不熟悉的老同學打個招呼，便是極限了。
四人一時無話，三個同學同時點亮了手機屏幕，雖然也不知道自己要看啥，但總感覺這東西能化解氣氛的尷尬。
滴滴滴~
紅綠燈旁的盲人提示音響起，四人依舊分成兩組，過了馬路。黎劉二人速度比王氏姐弟稍快，再次走到了他們倆的前面。
過了這個紅綠燈便是城東公園。
這個公園營建不久，在王泉高中畢業(yè)后才建成，相比于位于南門的“休豐公園”要年輕的多了，故而休豐本地人又稱之為“新公園”，將休豐公園稱為“老公園”。
新公園的大門正對南方，一進去，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尊周瑜的銅像。當年東吳政權正式建立之后，在休豐重新置縣，周瑜即首任縣長。
有這樣一個歷史文化名人擔任過縣長，休豐人民自然是與有榮焉的，故此休豐新老公園皆有公瑾像。不過老公園的是石雕，新公園的則是銅鑄。
這尊公瑾像不是常見的披盔貫甲的將軍形象，而是頭戴巾幘，上衣下裙，衣右祍，裙裾飄飄，左佩劍，右執(zhí)扇，背對湖水，目視南方，一派儒士風范。
姐弟倆瞻仰了一會兒，王泉出聲道：“這方向好像有點不對?！?p> “哦？”
“公瑾身為東吳大將，應該面朝著北方，一副抗擊曹魏的姿態(tài)才對啊。”王泉道。
王菱思索了一會兒，推測道：“周瑜也是東吳能臣，向南看表示建言獻策嘛，這是象征他的內(nèi)治功績，你看這個是儒士服，老公園那個是將軍服，你下次注意一下，是不是朝著北面……”
“噗……”
王泉笑出了聲，“還能這么解釋的？我覺得就是這個公園營建的需要，大門必須開在這里，公瑾像也必須立在這里，他總不能屁股對著大家吧？所以只能面朝南方……而且建業(yè)也在北面啊……”
王菱白了他一眼，繞過了周瑜像，繼續(xù)逛公園。
王泉討了個沒趣，只好屁顛顛地跟了上去。
時值冬季，百木皆衰，魚鳥止息，水面無波，一派蕭瑟景象，這公園也實無景致可觀。不過姐弟二人本就是來散步的，一路上聊聊天也就打發(fā)過去了。
王菱教導老弟，不妨回頭看看自己中學的同學，試試能不能把初戀送出去，王泉笑嘻嘻地點頭稱是。
二人逛完了公園便折進了休豐中學，繼續(xù)逛這所王泉的母校。
王菱笑道：“如果你當時考上了研究生，倒可以回來當個老師，在休豐有研究生學歷足夠了?！?p> 這勾起了王泉考研失敗的傷心事，他兀自懊惱了一番，道：“現(xiàn)在也可以啊，只不過難得晉升罷了。休中又不像那些新聞里的高中，新聘的老師清一色的清北博士……”
二人在休中逛了一圈兒，發(fā)現(xiàn)月上中天，便沿著原路回去了，到了家，父母房門已閉，姐弟二人洗漱過后，也各自回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