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飲酒
祭天儀式前一天,整個祭祀壇就一下子熱鬧起來。此次祭天儀式還允許都城里年滿十五的男子參與,因為人數(shù)較多,每十五戶出了一個,百姓一個個都想見見陛下的真容,看看這皇恩浩蕩。自然熱鬧的很。很多人已經守著夜呆在祭祀壇外,就等著第二天大門打開,先一步進去,搶個好些的位置,好更清楚的看著祭天大典。
入夜,祭祀壇寂靜了下來,偶爾幾聲鳥叫劃破靜謐的空氣,鄭婉今天住在祭祀壇,畢竟第二天就是祭天儀式,她隨父親一起到了那,被安排到了里面的客房。“明日,成敗在此一舉?!编嵞蠈m還是有些憂心。
“父親放心。明日婉兒會陪在四妹身邊。那延緩之藥已經試過,可維持一個時辰。若解藥起不來效果。也無妨。明日祭天的每一步我都細細想過了,也已經安排人下去了?!?p> “今日早些休息。”
“父親慢走?!编嵧耜P上房門,從懷中拿出藥丸。就這個小小的東西,葬送了一代雄鷹。流言這東西真是能殺人的。姬將軍,你可曾后悔?
一個小石頭劃破窗戶,直直飛向燃著的燭火。燭火一下滅了。鄭婉無奈的搖了搖頭,無聲的笑了,“師父還是來了?!?p> 打扮成少年的鄭婉推窗而出,使上輕功幾下就到了祭祀壇外的小樹林,一個老頭孤零零的坐在樹下,整個人有些頹廢,旁邊隨意放置了幾壇酒,老頭手中拿著一壺酒,呼嚕嚕的給自己灌著酒。頭發(fā)凌亂,遮住了雙眼。但是鄭婉能感覺到他的落寞。鄭婉還是第一次看他如此,便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站著,看著老頭。
“我敬你一杯?!崩项^揮手將一壇酒飛向鄭婉,鄭婉輕松的接過。
“多謝。我不喝酒?!编嵧褚恢崩碇堑目膳?,她要保持足夠的清醒,任何一點松懈的可能都會扼殺在搖籃。
老頭終于抬起頭,眼睛里透著復雜的情緒?!昂镁貌灰姡瑸閹熌钅懔?。”
鄭婉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意,“師父是想念姬將軍了吧、明日姬將軍的冤情就要洗脫了,師父可高興?”
老頭的臉變了下,轉而又恢復如常,“你到底還是做到了?!?p> “這不就是你找我做徒弟的原因嘛。”
“當年我是那個沒什么地位的牢頭,看著大秦的驕傲蒙受不白之冤。自然是想為他洗清冤情的,我想天下有志之士定是一樣的想法?!?p> “師父,何必解釋。我不是什么有志之士,我只是一個弱女子?!编嵧裱劬芰?,定定的看著老頭,似乎能看穿老頭。
“那佛祖也會記得你的功德的?!崩项^咧嘴一笑,變回以往咋咋呼呼的老頑童的樣子。
“姚將軍?!编嵧竦囊痪湓捵尷项^微微變了臉?!鞍。磕阍诮姓l?”
“叫你啊,師父。”鄭婉席地而坐,也靠在一課樹上,將酒放在一旁。“看來我真的猜對了。師父?!?p> “不知所謂。”老頭偏著頭,又喝了一口酒。
”不必這么緊張。”
老頭靠在樹干上,眉頭微微皺著,鄭婉難得道看見這人這般嚴肅的表情,人的心總是有些不能觸動的地方。月光斑駁的從樹葉間散落下來,老頭顯得朦朦朧朧?!澳阏f的我怎么聽不懂?什么姚將軍。不認識?!?p> “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编嵧癫⒉焕頃皇禽p嘆,“師父和姬將軍可是這般?”
老頭的神情一點點裂開,“你為什么這么想?!?p> “因為師父提及姬將軍時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那不是一個什么牢頭崇拜敬重姬將軍時的眼神,而是此生再無知音的落寞。”
“一個眼神?不覺得荒謬?”老頭晃了晃頭。
“當然不止,不僅如此,當年姬將軍出事不久,南楚國最負盛名的姚將軍不知所蹤,傳聞甚多。不過這所有的傳聞里都沒有姬將軍的存在。”
“我可沒聽說過他們兩人相識。南楚一向中立,而且地勢易守難攻,一般都不會自討沒趣,況且南楚和大秦一向交好,兩人怕是沒有真正對戰(zhàn)過?!崩项^頭揚的高高的,似乎對這個說法并不贊同。
“為何一定要在戰(zhàn)場上相見?”鄭婉停頓了下,繼續(xù)說道,“二十五年前,大秦突然冒出兩個行俠仗義的少年英雄。兩人一見如故,視為知己,一同在坊間游歷,懲惡揚善,好不快意,師父可知這兩人?!?p> “略有耳聞?!崩项^靜靜看著鄭婉,鄭婉將酒甩給老頭,接著說道,“他們一名喚馬薊,姬將軍字蒼術,恰好兩者指同一種藥材。一名喚白六,姚將軍是南楚王的第六個孩子,母族姓白,難道這些都是巧合?”鄭婉拿著樹枝在地上隨便的畫了畫去?!皫煾?,一個牢頭武藝能這般厲害?廷尉司四大高手聯(lián)手都未必是您的對手吧,不是嗎?”
“機緣巧合也未必?!?p> “師父,別急著解釋啊。我還沒說完呢。武藝如此高強卻將為姬將軍洗脫冤情的心愿強加給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不覺得很有趣嗎?”
老頭沒有回應,只是拿起剛才的酒壺,又猛喝了一口。
“你想為姬將軍洗脫冤情,卻不自己出面的時候,我就想或許你的身份并不適合。你需要一個人來替你完成這個心愿。而我就成了那個人選?!编嵧裾酒鹕?,扔掉手中的樹枝,月光下的鄭婉竟有種挺拔的感覺?!皫煾?。我并不在乎你是誰。你既然教我習武,對我來說,你便是師父,與你的任何身份都無關。叫你一聲師父,便是我的意思?!?p> 老頭悠悠的開了口,“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在你給我那名叫蠱惑的毒藥和解藥的時候。那解藥不是穆先生做出來的吧。時間這么緊迫,還有閑功夫做出毒藥?師父,你真的不太擅長撒謊?!?p> “這些年我找了很多地方,終于在西域找到了害死蒼術的東西。蠱惑這東西不致命,卻讓人害怕?!崩项^的眼睛里滿是落寞。
“無論如何,師父您還是為姬將軍正名了。姬將軍在天有靈,定會欣慰的。這大概就是天道輪回。師父,不必太過難過?!?p> “你不怪為師?老頭的眉間布滿了愧疚。
“為什么?師父是覺得利用了我?不,我難道不是也在利用師父,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鄭婉的表情冷冷淡淡,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本來我想找你哥哥的?!?p> 鄭婉邊說邊搖頭,“他不合適,他自小練得就是鄭家劍法,學你那套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你這般利用他,未必能得到他的理解。我不同,眾人都以為我不習武,這會是我的底牌,而且我不在乎被人利用。得到些什么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很小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哥哥純善,我不是。所以師父選對了,我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p> “這點事情你都可以聯(lián)系起來,看來為師真是太小看你了?!?p> “師父謙虛了?!?p>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年少結識蒼術,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姬家的嫡子,他亦不知我是南楚六王爺。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彼此都不服氣,于是兩人爭著行俠仗義,一次我中招被幾十號人圍攻,血色都染紅了我的眼,我以為那次我可能要失手了,卻不想那個家伙出現(xiàn)了,結果這事成了他每次諷刺的點。但其實我心里是歡喜的,我那時候就想這一生能有一個這么打打鬧鬧到老的人也是幸事。雖然后來我回了南楚,他也投軍做了將軍,但是有些情誼是不會消逝的,當我再南楚聽到蒼術他被人活活燒死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余生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我跑來了大秦,我想為他報仇,我想殺了秦文帝,可是偏偏我又深知蒼術的心思,他不會愿意我殺秦家人。如果我真的這么做了,黃泉下我就沒有臉見他,他也不會愿意來見我。我想著那就幫他洗清冤情吧。之后我就找了你,本來我想太尉府的勢力大,后來驚奇的發(fā)現(xiàn)你是個習武的好苗子,現(xiàn)在看來我的選擇沒有錯。鄭婉,我替他謝謝你?!?p> 鄭婉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師父,你我都有不同的目的,不必言謝,我走了,別老是拾掇的像個老頭,看著糟心。”
“哈,“老頭不由一笑,帶著幾分暖意?!钡鹊取!?p> 鄭婉又磚頭看向坐在地上的老頭,一個白色小玉瓶飛速的扔了過來?!澳萌ァ_@是前段時間我煉制的解毒丸,可解百毒。算謝禮?!?p> “師父真是大方。多謝師父。”鄭婉將瓶子收好,使出輕功飛速回屋。
關上窗戶,望著窗,發(fā)呆,鄭婉看似輕輕松松,心里卻像壓了大石頭,她不過就是炸炸那老頭,結果他還真的什么都說了。聽到的時候遠比猜測更加難過。鄭婉強忍著淚水,深夜的涼意慢慢爬上身,不由打了個寒顫,鄭婉靠窗坐下,神游在思緒里,眼睛不知不覺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