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暴雨中的虎皮卷
1.
慵懶享受的日子過了大約一兩個月，我迎來了人生的一次全新的體驗(yàn)，平生第一次，出門買菜。通常情況下，周六日我會跟爸媽出去玩或者被接回爸媽家小住一兩日，所以我從沒趕上祖父周六日休息在家的日子。直到某個周末，爸媽的單位加班了，我被滯留在了祖父祖母家，然后我終于獲得了一次出門買菜的機(jī)會。
“跟爺爺去買菜?。俊弊娓赋鲩T前這樣笑著問我。
我趕緊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小朋友的思維，我覺得大致是這樣的，這件事兒我沒干過，說不定去了就會有什么好事兒，就算去了沒有趕上好事兒，至少我干了一件我從來沒有干過的事兒，也挺好。好像人都是這樣的，小時候什么都恨不得嘗試嘗試，長大了反而畏首畏尾，這或許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從家里出來，去往菜市場要走大約三站地，我們十點(diǎn)鐘出門，往返一趟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雖然是一條筆直的大路，但是對于我來說，這條路長的可怕，似乎永遠(yuǎn)也走不到頭的樣子。路上祖父問我，怎么樣？累不累？我卻還嘴硬的說，不累。小孩子就是這樣，不愿意服輸，咬牙賭氣的也要把自己應(yīng)承下來的事兒做完，反倒是長大之后，變得很容易放棄了，少了幼時的那種倔強(qiáng)的韌勁。
好不容易終于到了我們的目的地，那是一個露天的菜市場，沿著街，有很多的商販在路邊擺攤，商品的種類林林總總，琳瑯滿目。我們終于要開始買菜了。我其實(shí)有腦補(bǔ)過買菜的過程，無非就是你到了市場，找到自己需要的蔬菜，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然而現(xiàn)實(shí)的買菜過程卻和我想象的相去甚遠(yuǎn)。
買菜，需要來來回回的走，就像是電子游戲里面的陀螺一樣?？匆娡炼箚栆幌聝r錢，看見油菜又問一下價錢，從市場這頭走到那頭，一圈下來，問了五次土豆，三次油菜，七次蒜薹，四次西葫蘆，還有韭菜，蘑菇，西紅柿若干回。等到全都問過了，市場也走到了盡頭，我和祖父還是兩手空空，接下來要怎么辦呢？走回去，再來一次！把之前詢問過價錢的攤位再一一走一遍，對比對比蔬菜的品質(zhì)，還要再討價還價兩句，然后才能入手。
祖父把買到的輕一點(diǎn)的綠葉菜都選出來給我拎著，而那些沉重的根莖類蔬菜則都在祖父手里。不多一會兒，我的手里就多了油菜，香菇，和蒜薹，祖父則拎了一大袋的土豆，還有一兜西紅柿和兩根西葫蘆。我長出了一口氣，心說，差不多該結(jié)束了吧？哪里知道，這才只是剛剛開始。
那時候買東西沒有現(xiàn)在這么便利，去一趟菜市場，至少要把一個星期的時蔬都買回來，買的時候還要格外講究，那些好存放自然是不著急下鍋的，綠葉的，容易腐壞的，必然是當(dāng)天的晚飯。通常奶娘都會口述一份購物清單，祖父記在腦子里，然后去采買，后來上了歲數(shù)，也開始寫一張小紙條，揣在兜里。
近幾年網(wǎng)購開始盛行，外賣也讓生活變得更加便利，我有的時候感慨，若是現(xiàn)在爺爺奶奶都還在世，是不是就能過過好日子了，但是我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只怕網(wǎng)購和外賣爺爺奶奶都不會接受，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逛菜市場的日子，而有些習(xí)慣是改不掉的。
2.
我們的第二站要去買禽蛋肉類，這些商販就不能沿街售賣了，我們要去一個大商場。老馬欄子的三業(yè)商場，住在這一片的老住戶都知道，從前也算是十分繁華的商場了。整個商場分為兩層，樓下一層又分為內(nèi)外兩個部分，賣家禽肉蛋一類的攤位就在一層一進(jìn)門的位置。
第一次買肉，看著案板上紅彤彤，血里呼啦的生肉，我竟然沒有生出絲毫的不適，或許這就說明我是一個天生的吃貨，所以在對待食材這件事情上，有天生的親切感。張先生評價我，說我在吃這件事情上，是有極大的天賦的。我覺得，他說的對。
準(zhǔn)備從三業(yè)商場出來的時候，我們又入手了一只雞，五斤雞蛋，還有一大塊五花肉。此時我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了，三五斤的分量對于我來說簡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一切就緒，天哪，我們終于要返航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這時候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天氣預(yù)報(bào)并沒有說今日有雨，所以我和祖父并沒有帶傘，那個時候也沒有手機(jī)，我們也不能給祖母打電話，便被尷尬的困在了原地。夏天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和我們一樣被困在商場里的人不少，大人們都在議論，都說這場雨是晴天漏，約么著一會兒就會停了，不用大驚小怪的。
幸而我和祖父本來就在商場里面，所以半滴雨也沒有淋到，那些還在街上采買的人此時全都慌了神，要么擠在某個菜攤的涼傘下，要么就是奔跑著往商場這邊來，只幾秒鐘的功夫，身上便濕透了。
我和祖父并排站著，看著街上跑來跑去做四散狀的人群，心里竟然有一絲小慶幸和小得意。間或也會碰上幾個熟人過來打招呼，都是住在附近的鄰居，采買的時候沒能遇到，反倒是一場大雨把大家都趕到了一起。
祖父和幾位鄰居家的爺爺，伯伯們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那年代談?wù)撟疃嗟木褪鞘裁磿r候退休，個人的工齡有多長，算一算能拿多少養(yǎng)老金之類的，我既聽不懂，就四處亂看，發(fā)呆，走神，甚至連那些老鄰居什么時候散了都不知道。
外頭的雨下小了，有些人便冒雨返程了，祖父帶著我，只能等雨完全停了才能出發(fā)。彼時已經(jīng)到了晌午，大廳里沒剩下多少人了，商場的售貨員阿姨們開始拿出鋁飯盒熱午飯，混合味道的飯香飄散的到處都是，讓人心慌。我莫名的就開始想念奶奶做的小米粥，白面饅頭和韭菜炒雞蛋。
“是不是餓了？”祖父適時的問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點(diǎn)點(diǎn)頭，要知道我的肚子已經(jīng)叫了兩三回了?！拔覍O女餓了，走，咱們?nèi)ダ锩?，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弊娓赣谑且皇至嘀?，一手拉著我，往商場里面走去?p> 一走進(jìn)商場的里間，我頓時覺得豁然開朗，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三業(yè)商場一樓靠里面的位置，全都是售賣各種點(diǎn)心的攤位。有各種餅干桃酥，蛋糕酥餅，整個空間之內(nèi)都彌漫著香甜的味道。眼睛早就不夠用了，我甚至用上了耳朵，要知道在那個時候，商場賣東西靠的都是吆喝，因此，比美味的畫面感和香甜的誘人味道更先一步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那些售貨員阿姨的吆喝聲。
“無水蛋糕啊，剛出鍋的，香噴噴的哦?！?p> “來看看吧，小方糕，甜奶油?！?p> “桃酥便宜賣啊，便宜賣！”
各種各樣的，專業(yè)的非專業(yè)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我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應(yīng)該先看哪一個，肚子反而更餓了。祖父顯然在這方面也缺乏經(jīng)驗(yàn)，他拉著我的手在點(diǎn)心柜臺前游走了半天，才最終給我選了一個樣子新奇的點(diǎn)心。這是一個卷形的蛋糕，外面的皮呈均勻的淺棕色豹紋狀，一看就松軟有食欲，后來我才知道，這種點(diǎn)心的名字叫，虎皮卷。
搞定了我的口糧之后，祖父在另外的攤位給自己買了一個玉米餅子。接下來的一幕，我覺得還是頗有文藝感的，三業(yè)商場門前的臺階上，我和祖父并排坐著，看著眼前的雨簾，一個啃著虎皮卷，一個吃著玉米餅子。倘若放在現(xiàn)在我可能會用很多美好的詞匯來形容這一幕，比如歲月靜好，比如祖孫和睦，又或者溫馨從容，又或者溫情脈脈，然而在那個當(dāng)下，我也只是個小屁孩，我最直觀的的感覺就是，這么坐著看雨，啃虎皮卷，挺好的。
不多時果然雨停了，下了雨之后沒了先前的燥熱，興許是吃了虎皮卷的緣故，我感覺走路都有力氣了，往家走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那條路似乎也沒有那么長了。
“累不累？”回到家之后祖父笑著問我。
“不累。”
“下回還去不去呢？”
“去！”我高聲回答。
3.
小時候的我，想法簡單，總是存著自己的小心思的，回答祖父問題的時候，我心里暗戳戳的盤算，下一回再去，或者再趕上下雨，就又有點(diǎn)心吃了。那個時候，我滿心里想的都是那一塊雨中的虎皮卷的味道，覺得甜蜜蜜的，很是喜悅。
時隔多年之后，我又回憶起那個時候情形，反而更多的是把目光凝在了祖父手中的玉米餅子上，莫名的心就酸了。祖孫之間，隔代的血緣，或許祖輩們并不知道如何表達(dá)對于孫子孫女的疼愛，他們所做的十分簡單，無非就是，把最好的，都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