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我長相憶
“一開始,我確是與她勢同水火的。她是瑬國人,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瀟灑自由慣了,乍一到我們大梁,自然受不了這邊的風(fēng)俗,她覺得我們事事虛偽,待人不真,又滿身的文弱書騷氣,常言道我們比不得她瑬國勇士。”
“我當(dāng)然也看不慣她了!這刁蠻無理粗鄙不堪的女人,娶回來哪是當(dāng)媳婦的?分明就是當(dāng)祖宗!!如此沒有教養(yǎng)之人,看著她我都覺得倒胃口!我想要的是溫柔似水、滿目秋光的絕代佳人,這娶回來的是個什么玩意?”
白衣公子淺笑著看著他,拎起茶壺為他斟了杯茶,陸扶桑舉杯一飲而盡,杯盞扣下,豪邁道:“喝茶帶什么勁?上酒!”
白衣公子笑著對一旁的臨安道,“臨安,取酒?!?p> “好嘞!公子!”臨安笑嘻嘻的,刺溜一下就溜沒影兒了。
陸扶桑靜靜地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眼眸微瞇,“江尚白,當(dāng)年你若在,或許我娶了你都不會娶那刁蠻無理的祖宗!”
“呵,陸扶桑,三年不收拾,皮緊了。”白衣公子瞇著眼笑,眼底的光芒像星碎的浮塵,眸中的深邃卻似無垠的瀚海。
陸扶桑下意識打了個寒顫,“算了,娶不起,比起那刁蠻公主明面上的無禮,還是你這背地里的暗刀更讓人毛骨悚然。”
“呵呵?!卑滓鹿虞p笑兩聲,“還是說你的故事吧,世子爺。”
此時,臨安已將溫好的酒端上,為陸扶桑斟上一盞。濃郁的酒香擴散開來,裊裊煙霧在空中回旋。
陸扶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即不由皺了眉頭,“怎的這般溫溫洋洋?一點都不爽快!”
“烈酒傷身,世子爺?!卑滓鹿影驯K淺笑。
“切,婆婆媽媽!”陸扶桑不滿地說道,旋即拎起酒壺直接灌。
“唉!扶桑大哥!”突然被奪了酒壺,臨安一時也不知怎么辦。白衣公子卻搖了搖頭。
“哈——”陸扶桑長吐一口氣,“我看她不順眼,她也看不過我,我們兩個,相看兩厭吧!”
“那是如何,你兩人又互生情愫了呢?日久生情?”白衣公子挑眉淺笑。
聽言,陸扶桑卻靜默兩秒,好一會兒才道,“我以為我會討厭她一輩子的?!标懛錾i]了閉眼,長舒口氣,隨即又猛灌一口酒,仿佛要借此壓下心的的情緒。
“可是我錯了……”
天和四十二年,大梁與鎏國的戰(zhàn)征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數(shù)十年。期間有鎏國為盛,亦有梁國為強之時。最近一場戰(zhàn)役,則為梁軍大敗鎏兵。因戰(zhàn)事持續(xù)太久,兩國元氣早已大傷,鎏國更是傷了根本,再加上自然天災(zāi),逼不得已,避戰(zhàn)求和,鎏帝將最寵愛的女兒——烏娜公主,送予大梁和親。
陸扶桑還記得……
“嘿咻嘿咻……”偌大的皇室花園,一個烏漆漆的小團子蹲在地上,身畔有個小土堆,也不知道在扒拉著什么。
“你在做什么?”從身后突來的聲音把小黑團子下了一大跳,猛地回過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順不順盯著身后之人。
卻是折扇輕搖的少年公子哥,嘴角一抹恣意的笑,眼角微挑,惑人的桃花眼分外明亮。
卻不想——簌簌!!
鋒利的刀刃已然橫在脖頸,在地上刨著土的天然無害的小團子卻似出鞘的長劍,明媚的的大眼睛里閃過比塞北的天空還要曠遠清湛的光芒,手中的短劍盡顯寒光。
“喂,野丫頭,你知道嗎?這皇宮里頭私攜利器的小宮婢下場都是很慘的,若是一不小心我同別人說漏了嘴……嘖嘖!你可是小命不保吶!要不要考慮求求我?或許我還能保你一命!”桃花眼少年燦爛一笑,仿佛陽光便在他身后。
“我呸!我堂堂鎏國公主,還要怕你嗎?再說了,你都在我手上了,我刀子一抹你就見閻王了,該求饒的人應(yīng)該是你吧?”小丫頭很囂張,比少年矮了一頭,卻揚著高傲的小腦袋,踮著腳尖,吃力地用刀抵著少年的脖子,還不忘放出囂張的話。
少年眸光微閃,狡黠的光芒一閃而過,緊接著俊逸的臉龐被驚恐覆蓋:“原來您就是鎏國公主??!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公主!失敬失敬!還望公主殿下大人不計小人過,饒小的一命!”
“切!我不過嚇嚇你而已,你們梁國人真是膽小如鼠!一股子文弱書生氣,真是比不得我大鎏勇士!”小公主揚著頭,傲慢地說道。
“是是是……”少年連連點頭,“我等溫室里的花朵,自是比不得公主殿下馳騁莽原的颯爽英姿!”
“這話我愛聽!”小公主眉開眼笑,她的雙眼就像沙漠里的一灣清泓,赤金的光芒下,流淌著最明媚的華光,“想要我饒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來!你看!這是我從我大鎏帶來的好酒!味醇厚,勁頭足!可比你們梁國那些軟綿綿的酒夠味多了!”
少年一聽,眼睛一亮,一看,地上果然放著幾個黑壇,“難怪我大老遠的就聞到酒香!”
“既然你看到了,見者有份!不過我打算將它在地里封上些時候,等到來年冬日再飲,味道更醇!配上鹵羊肉,那滋味,怎一個享受!”小公主微瞇著眼睛,那模樣,就像懶萌的小貓兒。見此少年眸光微閃。
“公主殿下果然是懂酒之人!聽得我饞蟲都勾上來了!那就等來年冬雪,與公主殿下共飲這美酒了!”
“好說!你快來幫忙挖土!把這酒埋了……”
陽光下,一高一矮兩人興致勃勃挖著土……
“我曾與世人一般,對她抱有偏見,但在大婚前偶見這位傳說中野蠻粗鄙、卑陋不堪的刁蠻公主,我所看見的卻不是粗魯與丑陋,而是純真與美好?!标懛錾Uf著,微微笑了,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初見時那干凈明媚的少女,“尚白,你知道嗎?她有這世間,最純澈的眸光?!?p> 白衣公子點了點頭,玉手執(zhí)玉杯,將杯中酒飲下。一旁的臨安卻急了,“公子!您身體不好,怎能飲酒!”
“無礙?!卑滓鹿訙\笑搖頭,一旁陸扶桑卻突然笑出聲。
“臨安,三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像老媽子了!”
“扶桑大哥……”臨安一聽,臉?biāo)查g急紅了,唰的一下,直紅到耳根。
“哈哈……”
這么一笑,陸扶桑的神色似乎要舒緩多了,又灌了一口酒,繼續(xù)說道。
“后來我與她大婚,她發(fā)現(xiàn)嫁的人是我,一下就變了臉,覺得我欺騙她。說什么她把我當(dāng)至交好友,我卻瞞著她不告訴她真相?!标懛錾u頭淺笑,“我真是搞不懂那野蠻小丫頭的腦回路,為著這點事,她一直耿耿于懷,找著機會就給我使絆子。”
“我本以為我會討厭她的;這樣的小女子,野蠻、強橫、不講理,還霸道,還動不動就打人……嗐!一天能被她折騰上七八回,弄得不好就給揍毀容!這野丫頭!真當(dāng)她打得過我呢!要不是我讓著她,哪輪她這般囂張!”陸扶??扌Σ坏?,可他自己卻察覺不到,笑里的那份溫柔與寵溺。
“世人所說,潯南王世子常常遭烏娜公主毒打,那倒是實話,我確實經(jīng)常被那小沒良心的打得鼻青臉腫,可我大概是……找虐吧!打著打著,居然喜歡上了,”陸扶桑坦然一笑,“大概在大梁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再也沒有比這更清澈明亮的眸光了?!?p> “那倒是。”白衣公子高深莫測的笑了笑。
“所以我一定不能讓那些老匹夫毀了她!”說著,陸扶桑突然暴怒起來,雙拳緊握,拳上青筋隱隱暴動。
“真是蠢夠了!烏娜既然已經(jīng)被送來大梁,多半就是被拋棄了!又怎么可能真正起到退敵之用?再者鎏國已占據(jù)中原,資源補足上來,實力早就今非昔比!此番攻打大梁,更是勢如破竹、勢在必得!他們這是在把烏娜往絕路上推!是在逼她白白送死!”
“咚!”的一聲,桌面被錘得震動,嚇得臨安瞬間上前攔在白衣公子面前,生怕陸扶桑發(fā)瘋傷了他。
白衣公子淺笑著安撫下臨安,又笑著說道,“所以世子爺今日來我酒館,便是為解此事了?!?p> “不錯?!标懛錾9嗔藘煽诰?,平復(fù)下心情,桃花眼微瞇,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別人我倒不確定,但以江大公子的才華,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p> “那世子爺可難到我了。”白衣公子淺笑,杯到唇邊,薄唇輕抿兩口,眼中微微流露出淡漠,“三年前,我便已允諾他人,此生不再問天下之事。”
陸扶桑動作一滯,“此話怎講?”
“三年前有人救了我,以此為代價?!卑滓鹿訙\笑,笑容清雅,眸色淺淡。
陸扶桑眸光微閃,反問道,“兄弟之事,怎能算天下之事?”
“雖為私事,卻牽連天下。”白衣公子風(fēng)輕云淡地笑道。
陸扶桑啞然,目光寸寸黯淡,輕聲呢喃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看到陸扶桑失魂落魄的樣子,白衣公子心下輕嘆,招來身旁的臨安,在他耳邊低語幾聲。臨安會意,頓時轉(zhuǎn)身跑入內(nèi)室。
好一會,酒館內(nèi)沉悶到壓抑。空中彌散的酒香,忘不了憂愁,徒增苦惱。
“也不是沒有?!卑滓鹿拥f道,他的眸光卻微斂,看向杯中瓊瑤。
“此話當(dāng)真?!”陸扶桑眼神一亮,頓時來了精氣神,“我就知道天下沒有能難倒你的事!”
此時,臨安已經(jīng)急匆匆跑出來,手中捧著一個玉酒壺到了白衣公子面前,“公子,給!”
白衣公子給了他一個眼神,“給你的扶桑大哥吧?!?p> 陸扶桑接過玉酒壺,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滿臉不解地看著白衣公子,“尚白……這我就搞不懂你什么意思了?!?p> 白衣公子清淺而笑,眼底地光芒就像天邊浮動的月光,“或許你可以去拜訪一下烏齊,此酒……就當(dāng)見面禮吧。”
“烏齊?”聞言,陸扶桑眼神一亮,“烏娜的兄長?!”
白衣公子不語,抿了一口臨安送上來的解酒茶,默了默又道:“或許你可以試著去相信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