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店鋪里的小伙計
第一次走進(jìn)太原府的張百順，看什么都覺得新鮮，但在他那新鮮又好奇的目光之后，同時又隱藏了些許的恐懼。從他緊緊的跟在三師兄王島身邊，不肯分開片刻，就知道他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和自卑。
王島見此，并沒有嘲笑這個師父撿回來的義子。
只是安慰他道：“百順，不要害怕。你看他們和村里的人沒什么不一樣，都是一個腦袋兩只手?！?p> 張百順只是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說來也是，張百順只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小子，雖然識得幾個字，也曾憑借堅韌的意志和大自然抗?fàn)幣Φ那蠡?，可是骨子里的自信，卻是一點都沒有的。
尤其是跟在于青山的身邊長大，就更是如此了。因為已經(jīng)被洋人的槍炮嚇破膽的于青山，早已沒有了習(xí)武之人的膽氣和豪邁，已經(jīng)退變成了一個謹(jǐn)小慎微的鄉(xiāng)下老漢。
王島看穿了張百順的內(nèi)心，知道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是需要時間的，也就不再帶著他繼續(xù)在城里閑逛了，而是直接去了喬家開設(shè)的布店。
沒過多久，張百順就順利的成了喬家布店的一個伙計。
先被安排在店里印染布料的作坊里幫忙，做些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苦力活。
可能是出于對于青山的尊重，在安排好張百順的工作之后，喬掌柜特地將他叫到身邊，囑咐道：“百順，你先在染布坊里干些時日，熟悉一下咱們布店的工作環(huán)境。等熟悉了布料，我再安排你去前面的門店里當(dāng)伙計，你看這樣行不行？”
對大城市有些恐懼的張百順，沒有絲毫否定的意思，唯唯諾諾的說道：“喬叔叔，義父讓我聽您的話，我聽您的安排。”
喬掌柜直接拍了拍張百順的肩膀道：“好孩子，好好干。過幾年，等你學(xué)成了，你喬叔叔我再教你怎么成為賬房先生?！?p> 就這樣，張百順在喬家布店開始了他的學(xué)徒生活。
足足用了半年的時間，張百順努力的干活，盡量學(xué)習(xí)怎么和工友們和睦相處，總算化解了對大城市的恐懼，并且成了一個合格的染布工人。
直到有一天，結(jié)束了一天工作的張百順，正打算跟著工友們出去逛夜市，卻被喬掌柜派人喊了過去。
喬掌柜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只不過眼底有些憂慮的神色，在張百順進(jìn)屋之后，他就放下了手中的書信，換了一副臉色對張百順說道：“百順，你來店里有半年了吧？”
張百順先是問候了一下喬掌柜，才回答道：“已經(jīng)六個半月了?！?p> 喬掌柜點了點頭，又問道：“在這里的生活還適應(yīng)嗎？”
此時的張百順經(jīng)過半年的生活，已經(jīng)完成了第一次的蛻變，自信的說道：“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p> 見張百順狀態(tài)不錯，喬掌柜就說道：“那就好，過幾天你就到前面的柜臺幫忙吧。”
“謝謝，喬叔叔?！?p> 聽到喬掌柜的安排以后，張百順有些高興的回答道。不怪他高興，實在是前面柜臺伙計的待遇太好了，比起店里干苦力活的，要好很多，而且生活方面，也更加的精彩，能夠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增長見識。
先前在染布坊里，那半年的時間，張百順也并不是白過的，讓他看明白了很多布店里的門道。知道了，想要成長為一家店的掌柜，當(dāng)伙計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不錯，當(dāng)時的張百順，將長大以后做個掌柜，當(dāng)成了人生的奮斗目標(biāo)。
說來也是不巧，第一天到柜臺當(dāng)伙計的張百順，就迎來了門可羅雀的一天。
直到傍晚，布店快要關(guān)門的時候，張百順還在期待會有客人進(jìn)來，能讓他賣出人生的第一尺布。
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一個客人上門，張百順就向旁邊無精打采的李琦問道：“琦哥，一整天了，怎么一個客人都沒有呢？”
同為伙計的李琦說道：“正常。今天隔壁街上新開了一家洋布店，說是要搞什么打折促銷。街面上的客人肯定都被吸引過去了，過幾天咱們的生意就恢復(fù)了?！?p> 就這樣，張百順慘淡的開始了他的賣布生涯。
可惜沒有迎來開門紅的張百順，在隔壁街的洋布店營業(yè)之后，就注定了他賣布的職業(yè)生涯不會有太大的發(fā)展。
直到第七天，張百順才賣出了人生第一尺粗布。
慘淡的生意，讓喬掌柜焦急萬分。萬萬沒想到，賣洋布的那家掌柜會將事情做得如此決絕。
原本以為只是開業(yè)酬賓，才半價出售布料?？墒?，萬萬沒想到，洋布店在酬賓期滿之后，洋布的價格僅僅上漲了一成就不動了。
就形成了，同類布料，洋布的價格是喬家布店六成的局面。
因為兩家的位置相近，讓喬家布店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如果不是洋布店里，暫時沒有印染布料的業(yè)務(wù)，恐怕喬家布店就該直接關(guān)張了。
布店里的生意，越來越慘淡，店里所有人的臉上都沒有了笑容。
直到有一天，仿佛蒼老了十歲的喬掌柜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宣布了一個令眾人失望的消息。
喬家布店決定關(guān)門，所有伙計都會被辭退。
這個消息，讓張百順格外的震驚，就連喬掌柜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他都沒有察覺到。
還是李琦拍了他的肩膀，才讓他回過神來。
張百順一臉的迷?？粗铉鶈柕溃骸扮?，好好的店鋪就這么關(guān)門了？”
李琦也是一臉的憂愁，但是還是耐心的給張百順解釋道：“你也看到了，這半年來，咱們店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關(guān)門是遲早的事情。
我還聽說，東家因為和那家洋布店的東家斗法，又賠了一大筆錢，現(xiàn)在恐怕是到了實在支撐不住的地步了，所以才把布店給關(guān)了。”
緊接著張百順問出了半年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問題，道：“琦哥，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洋布可以比咱們店里的布料便宜一半？”
李琦說道：“聽說洋人織布是不用人的，都是讓機器來織布，比咱們要快很多很多?！?p> 第一次，在張百順心中，產(chǎn)生了機器大生產(chǎn)的朦朧概念。
不知何去何從的張百順，離開店鋪之后，來到了三師兄王島的家。
看著小師弟一臉的頹廢，王島開口問道：“師弟，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了？告訴師兄，師兄替你做主?！?p> 張百順說道：“三師兄，布店關(guān)門了。”
王島聞言后，明顯一愣，然后嘆了口氣說道：“關(guān)門是遲早的事情，早關(guān)比晚關(guān)好?！?p> 張百順不解的問道：“師兄，你知道布店為什么關(guān)門？”
“東家在南方和洋人斗法失敗了，賠了一大筆錢?！蓖鯈u顯然比李琦知道更多內(nèi)幕。
張百順又問道：“三師兄，那東家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嗎？”
王島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據(jù)我的觀察，恐怕很難了。”
張百順有些失望的說道：“那我以后，當(dāng)不成掌柜了?！?p> 王島安慰道：“師弟，你不用擔(dān)心，既然布店伙計當(dāng)不下去了，師兄我在給你找新的活計。咱們師父在太原府還是有些關(guān)系的。”
可惜，張百順有些一根筋，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心里還在想為什么布店就突然關(guān)門了呢？
在王島家中蹭了一頓之后，張百順返回了布店。
回到店里的張百順，看著熟悉的店面，有些不舍得離開那里。不舍得離開，那些關(guān)心和愛護(hù)他的工友們，還有長輩們。
走著，走著，張百順就走到了喬掌柜的房門外。
只聽房間里，算盤珠子打的噼啪亂響，隔著門縫，看到喬掌柜皺著眉頭正在算賬。
當(dāng)他看到喬掌柜提起茶壺，沒倒出水的時候，就敲門走了進(jìn)去，并說道：“掌柜，我去幫你打水吧?！?p> 喬掌柜也不計較，他是如何恰好知道茶壺里沒水的，就將茶壺遞給他，說道：“快去?！?p> 很快，一壺冷熱適中的茶水，就被張百順提了過來。
滿飲一杯之后，喬掌柜很快就將賬目算完了。
看張百順還站在那里，他就說道：“百順，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如果是往常，張百順一定聽話離開，可是那時他卻不想離開，而是鼓足勇氣問道：“喬叔叔，能告訴我，咱們的布店為什么會關(guān)門嗎？”
看到張百順一臉的不舍，喬掌柜沉默了一小會，才開口說道：“技不如人，朝廷又無力管轄，所以布店要關(guān)門?！?p> 可惜，當(dāng)時張百順并不理解喬掌柜那些話背后的意思。
最終，喬掌柜并沒有放棄張百順，讓他像其他人一樣自謀生路，而是將他安排進(jìn)了喬家的糧店里做伙計。
可惜，張百順在糧店里并沒有做多久，三師兄就帶來了一個壞消息。義父于青山的舊傷復(fù)發(fā)了，行動都變得困難，急需有人在他身邊照顧生活起居。
于青山的活命養(yǎng)育之恩，張百順牢記在心，一刻都不曾忘記，如今聽聞于青山行動不便，就立刻辭去了糧店伙計的工作，返回了晉南老家。
在他離開前，特地提著買了禮物（主要是食物）去跟喬掌柜家道別。
喬掌柜看著眼前成熟了許多的張百順，說道：“百順，你是個好孩子。回去之后，好好的照顧你義父，等你義父好了之后，你再回來找我?！?p> 張百順謝道：“喬叔叔，你對我的照顧，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等義父身體好了，我還回來在你的手下干活?！?p> 喬掌柜笑著說道：“好，好，好?！?p> 可是張百順卻覺得他笑容背后有很多無奈。
就這樣，張百順結(jié)束了他一年半的伙計生涯。
那一年他十五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