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曉那天得了老太太的吩咐,這幾日間便要回京去拜望岳父岳母。明別枝突發(fā)奇想,覺得自己好歹也算半個(gè)地主,此番竟未來得及招待二弟吃頓烤魚,因此昨日便讓人準(zhǔn)備了東西,打算來一場別開生面的送別宴。
“姑娘糊涂了么?”碧砌燒紅了炭火,把風(fēng)窗關(guān)了一半,這才站起來開始往網(wǎng)架上鋪魚。
“小少爺才幾個(gè)月,哪里受得了這樣的風(fēng)?況且就剛才那樣,讓二爺一家子過來吃煙么?自然得等日頭再暖點(diǎn)再說,到那時(shí),魚也差不多了,酒也差不多了,你們二人再吃吃喝喝,不是再妙不過?”
明別枝笑著拍了拍灰,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口中道:“我們碧砌姐姐別的方面糊涂,在吃上面是再不會錯(cuò)的?!?p> “青禾你看看,哪有這么欺負(fù)人的?”
青禾看得忍俊不禁,見明別枝坐在光溜溜的凳子上,伸手取過一個(gè)棉墊替她鋪上,又倒了盞熱茶給她。
“我聽說......太傅府也有這樣一座亭子呢!”
青禾靠在亭柱上,背對著明別枝,頭微微側(cè)著。眼角的余光中,她瞥見那手圍著茶杯的手輕輕顫了顫,一兩滴淡黃的茶水漫了出來,滴在纖柔的手指上。
“嗯,我見過?!?p> 明別枝眼中漫上了霧氣,她想起那座清風(fēng)亭,想起那個(gè)人,絲絲縷縷的疼痛從心口泛起。
“奶奶真的已經(jīng)不在意他了嗎?”
一句話脫口而出,青禾站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掩住了自己的嘴:自己怎么把這話問出來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明別枝坐在桌邊,手上不停地旋轉(zhuǎn)的茶盞。那雙霧蒙蒙的鳳眼望著茶杯,好像在回答她,又好像在回答自己,說:“我當(dāng)然不在意他了?!?p> 淡淡的茶霧中,青禾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但那滿溢的柔情伴隨著水汽,氤氳了整座亭子。
爐子上的茶壺中,水開了。蓋子噗噗地顛簸著,釋放出濃郁的白霧。
青禾壯著膽子,在白霧的遮掩下裝作不經(jīng)意道:“可我沒說他是誰,奶奶怎么就知道已經(jīng)不在意了呢?”
明別枝猛地抬起頭,一絲慌亂從眼眸中閃過。隨即她苦笑了起來,道:“你也別跟我打啞謎了,我們都知道他是誰,也都知道不在意是假的?!?p> “奶奶既然在意他,為什么不趁著這次機(jī)會,讓二爺捎個(gè)信呢?二爺雖然怯懦,但并不因循守舊,奶奶助他良多,這個(gè)忙他必定是幫的?!?p> “捎什么信呢?”明別枝把茶盞擱在一邊,站起來走到青禾身邊,望著河邊蘆葦。
她記得不久前葦頭尚且還是淺綠的,不過幾天功夫就變成了蒼白,倒映在緩緩流動(dòng)的河水中,恍若下了一場雪。
“捎什么信呢?”她又重復(fù)了一遍,唇邊浮上苦澀,“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只可惜隔著歲月和身份,比深淵還遼闊?!?p> “只要您讓尹大公子相信您是深愛著他的,我相信他一定能想到辦法跨越鴻溝。”青禾認(rèn)真地注視著明別枝,道,“他曾跟我說過,只要能跟您在一起,即便拋去一切,他都絕不后悔。他所唯一顧慮的是,他不愿意您有一分一毫的勉強(qiáng)?!?p> “然后讓長公主再費(fèi)心刺殺一次?”明別枝自嘲地笑了起來。她早就猜到是長公主買的殺手,所以尹爰息才不敢報(bào)官,不敢糾纏,傷一好便匆匆回京。
因?yàn)樗?,只要他仍眷戀不去,他母親還是會想辦法置她于死地。
青禾臉色發(fā)白,她在此時(shí)才知道那日兇手的來歷,也終于知道尹爰息為什么冷著明別枝。
“所以,無解?!?p> 遠(yuǎn)處傳來細(xì)細(xì)碎碎的腳步聲,伴隨著嬰兒軟軟的吚吚嗚嗚。明別枝抽出帕子壓了壓眼角,道:“阿曉他們來了!”
青禾忙扶著她迎上去,明清曉眉眼溫和,在進(jìn)入亭中時(shí)用力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那是自然,別的再說,烤魚我是全竺州最內(nèi)行的!”碧砌笑吟吟地把烤魚裝入盤子,擺上了桌面。
緞兒抱著孩子行了禮,明別枝輕笑道:“二弟妹怎么還這樣客氣,小心我找祖母告狀?!?p> 明清曉接過孩子,示意緞兒先坐下吃,自己與明別枝一道逗著孩子玩。
姐弟二人說著話,明清曉忽然想起問道:“父親方才也來了嗎?我倒不知他也有這樣的興致。”
“怎么會?”明別枝對著孩子做了個(gè)鬼臉,成功地看他癟了嘴,這才竊笑著走開。
“那許是我看錯(cuò)了。我也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個(gè)人影子從這邊過去,說不定是二叔。”
“大概吧!別提這些掃興的。吃魚!喝酒!”
一條被烤得金黃的魚兒吱吱冒著油,擺到了明清曉面前。緞兒接過孩子笑道:“二爺以前聽大姑奶奶聊過竺州老宅的烤魚,饞得跟什么似的。好不容易今日有口福了吧,還裝矜持,淌著口水都不碰一下?!?p> 明清曉有些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嘟囔:“狗咬呂洞賓。我這不是想讓你吃得舒坦點(diǎn)么!”
緞兒臉上紅了紅,明別枝看得有趣,嘲笑道:“會不會說話,罵誰狗呢?弟妹,揍他!”
“二爺說著玩呢,二爺…….偶爾為了逗我開心,還學(xué)狗叫……”
“哎,沒想到我們二爺竟還有這樣的雅興呢!”明別枝笑得樂不可支,碧砌湊過來道:“你們聊什么呢?除了烤魚還打量著烤狗肉?那可不成,宅子里的狗可是用來看門的!”
“我估摸著碧砌除了吃,耳朵里再聽不見別的東西?!?p> 青禾搬了筐下人們剛拾掇好的生魚過來,碧砌見她譏諷自己,賭氣把烤夾往她身邊遞去。不想青禾剛打算把魚筐子放地上,就這么一低頭的功夫,夾子伸到了腦袋上,糊了一頭的油。
“我的好丫頭,魚管夠,犯不著拿青禾的腦袋湊數(shù)!”
明別枝笑得直抽抽,青禾與明清曉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就連那小嬰兒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咧著嘴露出兩顆小白牙,呀呀地歡叫起來。
這一夜,明別枝的夢里全是烤魚的焦香。
青青河畔,悠悠流水,茅草亭上開出了數(shù)枝嬌艷欲滴的桃花。明別枝揉了揉眼睛,不由奇道:“這花從何來?”
“秋光中的桃花,自然從心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