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豪奪

　　自從記事起，阿荼就知道自己是家中一個多余的人。父親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母親也只會看著她嘆氣。流浪的日子里，她偷過東西，沿街乞討，差點(diǎn)被人販子賣到青樓。一路從西安府流落至渭南縣，偶爾碰到掛著“西北”招牌的商號，能得到一頓飽飯，但她恨極了父親，更多時候連這份施舍也不愿接受。

　　雖然每一天活著都是煎熬，但她從沒想過死，她想活下去，讓心里那顆仇恨的種子生根發(fā)芽。

　　直到她遇到李唐。

　　李唐是個游俠，他這樣身份的人在江湖上不少見，從前打著拜訪名義到林家打秋風(fēng)的游俠就挺多，甚至，有些游俠因?yàn)樯硎植诲e，干脆被林雪松納為門客。也有些游俠性格倨傲，自甘貧窮，卻不愿意結(jié)交富貴權(quán)勢之人。李唐雖然油滑，來歷不明，但在阿荼心里，李唐是第一個對自己好的人。

　　阿荼雖然一直都是男裝打扮，但她身量纖瘦，臉皮白膩，表面上一副冷淡模樣，但舉止卻難掩小女子情態(tài)?，F(xiàn)在，長空劍到了阿荼手里，她一有空閑便拿出來仔細(xì)欣賞，滿臉喜悅，如同孩童，收到了新玩具一般。

　　李唐看著她，眼睛里也含著笑。兩人棄馬上山，一路上教阿荼提氣奔走，邊走邊練不疾不徐，飽覽一番華山秋景。那華山孤絕入云，懸崖峭壁，山間青松翠柏，云氣繚繞如同仙界。阿荼生平未見如此奇景，自是十分興奮，加上李唐一路上傳授了輕功，她在山間奔走飛躍，更是輕松自如。這兩天對她來說如夢似幻，平生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快樂。

　　兩人行到山腰，李唐取出兩塊點(diǎn)心，給了一塊給阿荼，又取出兩個小酒杯，倒了兩杯米酒。那酒杯是乳白色和田玉制成，杯身光滑如羊脂，杯口包金，貴重非凡。阿荼忍不住問道：“你是哪家的貴公子，身上帶著這么貴重的杯子？”

　　李唐撇撇嘴，道：“我可不是什么貴公子，你小心拿著，這酒杯可是我的寶貝?！?p>　　阿荼道：“這酒杯難不成比長空劍還貴重嗎？我看長空劍上的金子寶石可抵得過幾百個這種小酒杯了?！?p>　　李唐道：“貴不貴重可不在這些金啊玉的。唉，你還小，跟你說了你也不懂?！?p>　　阿荼小嘴一翹，也不說話了。兩人找了塊巨石坐下，默默飲了杯中米酒，又吃了兩口點(diǎn)心，吹著山風(fēng)，不說話也頗為愜意。

　　這米酒入口甘甜，但后勁大，兩人多飲了幾杯，阿荼已經(jīng)覺得有些暈眩。李唐卻咂咂嘴，直夸好酒。阿荼兩頰微紅，雙目迷離，山風(fēng)變得熱辣辣的，沒一會兒便支撐不住倒在李唐肩膀上瞌睡起來。

　　李唐輕輕扶起阿荼，讓她靠在巨石邊上，又把自己的包袱解下來墊在阿荼腦后，取了長空劍，道：“還不現(xiàn)身嗎？”

　　只聽幾聲怪嘯，四個蒙面人從山后躍出，將李唐和阿荼圍住。李唐掃了一眼，其中為首一人身材矮胖，使一對雙刀，他身后緊跟著的一人，身量纖細(xì)，兩手握著峨眉刺。另外兩人中有一名老者，他身旁則站著一位青年漢子，筋肉發(fā)達(dá)，右手提著一把大斧。

　　“我與各位素不相識，不知各位侯在此處，有何貴干？“李唐一抱拳，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別扯這些文的，什么貴不貴的，我們是沖你手里的劍來的！“青年漢子搶先說道。

　　李唐提起長空劍，又環(huán)顧四周，緩聲道：“各位想拿我這劍，恐怕還不夠分量吧！”那四人使個眼色，除了那老者，另外三人形成合圍之勢攻上來，李唐足尖點(diǎn)地，輕輕躍上身后一塊凸出的山石，把長空劍橫握手中，居高俯視。那矮胖漢子甚是靈活，右腳踏上一塊石頭，身體騰躍，雙刀直往李唐劈來，只見寒光一閃，那矮胖漢子還沒來得及驚呼，已經(jīng)跌落下來，雙刀已經(jīng)被削成兩半。那手握峨眉刺的蒙面人情急中喊了一聲：“爹！”，立即撲到矮胖漢子身邊，李唐一聽這聲音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何處遇見，但這聲嬌斥入耳，是個姑娘無疑了。

　　那矮胖漢子見雙刀已毀，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道：“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青年漢子問。

　　“果然是把好劍！”矮胖漢子道。方才李唐只是拔劍將他雙刀削斷，并未傷及皮肉筋骨，他大驚之下跌落，倘若李唐真正出手，他們四個絕對不是敵手！

　　那青年漢子并未會意，只道矮胖漢子膽小，便舉斧將李唐腳下山石劈得粉碎。這聲巨響把喝醉昏睡的阿荼驚醒，只見李唐身在半空，長空劍向下直刺，接著一聲慘叫，那青年漢子左臂被長空劍貫穿，李唐所使這一招正是言語劍法中的“穿林打葉”，是劍法中所用力道最大的一招。那青年漢子連聲慘叫，不敢再動。

　　“我說過，你們不夠分量?！崩钐剖樟藙?，臉色如同寒冰。

　　圍攻四人，已經(jīng)傷了兩個。這四人功夫不高，恐怕只是路上動了歹念的匪人。李唐定了定神，見那姑娘甚是眼熟，看她掏出一條雪白的棉帕給那矮胖漢子擦汗，李唐突然想起來，原來這矮胖漢子正是渭南縣城外茶棚的老板，而那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兒了。李唐見他們遠(yuǎn)遠(yuǎn)不是自己對手，也不愿傷人性命，便道：“你們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打這把劍的主意?！?p>　　“呸！你小子太狂了些，你要寶劍還是要這小姑娘的性命！”一直沒有動手的老者突然縱身欺到阿荼身邊，右手五指彎曲成爪，抓在阿荼左肩。阿荼酒勁還沒過去，迷迷糊糊已經(jīng)被那老者提起，這一出手快如閃電，李唐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阿荼被老者右爪鎖住喉嚨。

　　另外三人一看老者抓到阿荼，立即護(hù)住那老者?！靶∽?，你看看我是誰！”那老者說罷，將蒙面黑布扯去，竟是那晚投宿的農(nóng)家老伯。

　　李唐早就心中有數(shù)，那米酒才喝了兩杯，就有些上頭，已然覺得不對勁，細(xì)細(xì)一聞，也不是什么毒藥，只是迷藥，因而阿荼內(nèi)功不行，多喝了兩杯倒頭就睡。那老者指上用力，阿荼脖子上瞬間出現(xiàn)兩道血印。

　　“你抓她沒用的，她不過是我路上撿的一個乞丐?！崩钐乒首鞑恍?。

　　“哼！那日你們宿在我家里，我瞧你很是在意她的，我會上你的當(dāng)么？”老者知道李唐武功厲害，方才只用一招就將自己兒子刺傷，再斗幾招，他們四個非死在這里不可。但這把劍實(shí)在是好劍，自他們除了渭南縣，便開始謀劃奪劍，一路上松松緊緊盯著李唐，看他不似心機(jī)深沉之人，也未見他出手，加上他出手豪放，只以為是個出門游歷的富家公子，誰知功夫遠(yuǎn)勝自己，硬搶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以這姑娘為要挾，逼他交出寶劍！

　　李唐不動聲色，既不說話，也不出手。那老者武功雖遠(yuǎn)遠(yuǎn)不及自己，但阿荼在他手中，稍有差池立即便會喪命。兩方僵持了一會兒，李唐把干脆往地上一坐，把長空劍擱在腿邊，自顧自解開包袱，拿出干糧吃了起來。

　　那老者一眾呆了一呆，既不敢上前搶劍，又不敢傷了阿荼，看李唐一點(diǎn)都不著急，反而躊躇起來。李唐吃了兩口，覺得口干，又拿出老者送他的米酒，斟了滿滿一小杯后，舉杯向老者示意，只見那只白玉酒杯在陽光照射下格外耀眼，杯中雖然只是普通米酒，此時卻好似玉露瓊漿。眾人的目光被這白玉鑲金的酒杯吸引了，只見一道炫目的光，酒杯從李唐手中甩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杯子的米酒也變成一道水柱。眾人還沒回過神來，只聽那老者驚呼一聲，將阿荼往前一推，自己兩手護(hù)住腦袋，將那白玉酒杯彈落到地上。

　　阿荼被他一推，順勢一躍，跳到李唐身邊。老者一眾眼看奪劍已經(jīng)徹底沒戲，個個以兵器護(hù)在身前。阿荼被那老者擒住，酒勁已然去掉大半，心中十分生氣，便提起地上的長空劍，直奔那老者。

　　老者見她來勢洶洶，心道不好，忙雙手格擋，他兩只手臂上各套著兩只鐵環(huán)，長空劍砰的一聲彈開。阿荼氣極，一躍而起，身體騰在半空，使出一招“雨滴檐下”，只見她劍尖朝下微顫，瞬間點(diǎn)出無數(shù)個光點(diǎn)，老者功夫全在雙手，阿荼劍招如此繁密，他雙手再快也抵擋不住了，心中連叫不好，估計(jì)今日難逃一死！正在此時，那青年漢子大吼一聲，舉斧劈來，另一邊那蒙面姑娘喊道：“師哥，我來助你！”也舉起峨眉刺攻來，兩人形成夾擊之勢。阿荼身在半空，提著一口氣本想迅速解決這老頭，報了被擒之仇，怎料這老頭功夫不算太弱，加上雙臂有鐵環(huán)護(hù)著，一時難以傷他?，F(xiàn)在突然變成三人斗她，突然心里一慌，差點(diǎn)跌落下來。

　　李唐一直在旁圍觀，阿荼學(xué)了幾天功夫，還沒有真正臨敵，現(xiàn)在剛好給她一次鍛煉的機(jī)會。

　　“注意運(yùn)氣！”李唐喊了一聲。

　　阿荼定了定心，使出一招天街小雨，長空劍平平遞出，倏然抖出一個劍花，將那姑娘蒙面的黑布劃破，那姑娘一吃一驚，連忙后退幾步，也不敢再攻上來。

　　“沒傷著你的臉蛋！”阿荼語氣凌厲，頗有得色。

　　那姑娘被她一激，臉上一紅，忍不住哭了起來。

　　阿荼也不理她，回身一招“雨腳如麻“直攻青年漢子下盤。那漢子力氣雖大，但身體不夠靈活，哪里應(yīng)付得了輕靈的煙雨劍法，頓時慌亂無措，左腳踩到右腳，右腳一滑，整個人向后一仰，摔了個大跟頭。

　　李唐見了哈哈大笑，連連鼓掌。阿荼見他如此狼狽，心中怒氣消了一半，收了劍，道：“算了，本姑娘不跟你們打了，你們實(shí)在不是我的對手！“

　　李唐聽了，噗嗤一笑。老者一眾如戰(zhàn)敗逃兵，一陣風(fēng)似的跑遠(yuǎn)了，阿荼也格格笑起來，收了劍，志得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