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匈奴冒頓單于率四十萬大軍圍困漢高祖于此，今日我們卻只圍一個姜琳，真是悶氣?！眲⒎剂劣脴屩钢巾?，“困龍之穴，竟用來困一狗?！?p> 劉芳亮在山海關(guān)之戰(zhàn)時負(fù)責(zé)留守京城，因此他的部隊核心戰(zhàn)力保存十分完整，雖然無法對姜琳形成壓倒性的優(yōu)勢，但姜琳想突圍而出也是絕不可能。劉芳亮和張?zhí)炝债?dāng)然不可能把整個白登山全面包圍，但是只要堵住主要的路口，姜琳要逃跑就得拋棄全部的輜重甚至馬匹鎧甲，那樣的話，如果遭到大順軍騎兵的攻擊，他就全無反抗之力了，因此姜琳絕不會走這條路?，F(xiàn)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大同城中的姜瓖和王鉞快些前來增援，內(nèi)外夾擊，才能救他脫困。
白登山離大同不過二十余里，姜瓖當(dāng)然很快就知道了姜琳被困的消息，但是要明軍出城從大順軍主力手里救援友軍，那可真是要了他們的命了。這也就是因為姜琳是姜瓖的親哥哥，這事還有得商量，要是依著王鉞，姜琳愛死不死，關(guān)他什么事。在大同諸將的撕逼中，一天過去了，因為就連姜瓖也不那么堅決。兩個月前大順軍橫掃山西，明軍望風(fēng)而降，他們早都被大順軍打得嚇破了膽，從暗處加害張?zhí)炝账麄兏?，可讓他們真刀真槍地和劉芳亮、張?zhí)炝諞Q戰(zhàn)，實在是強人所難。大同明軍并非不能打仗，正相反，他們還是明軍中戰(zhàn)斗力比較強的部隊，但是現(xiàn)在他們的士氣實在成問題。姜瓖、王鉞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戰(zhàn)，而軍隊就是他們最大的本錢，所以什么都能考慮，唯獨拿自己的軍隊冒險不能考慮。而榮華富貴在哪里，他們也很迷茫，原本計劃是殲滅了張?zhí)炝罩?，晉北就歸他們所有了，可是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卻是張?zhí)炝者€在，又多了個劉芳亮，他們卻損失了姜瑄和王應(yīng)暉。高級將領(lǐng)們尚且不知道何去何從，普通的士卒就更加迷惘，他們一會兒是明軍，一會兒是順軍，一會兒又變成明軍，或許有一天還會變成清軍，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戰(zhàn)。
“鎮(zhèn)臺！二爺來救我們了！”從白登山上望去，大順軍的營地一片混亂，一支明軍正沖殺過來，看旗號正是姜瓖的兵馬，姜琳觀察了一陣，覺得應(yīng)該并無詐術(shù)，如果是演戲，這也太下血本了，順軍士兵四散奔逃，明軍騎兵在后面追逐砍殺，不時有人被馬蹄踏倒。姜琳立刻點起兵馬，下山突圍。
姜家軍一路沖下山去，也沖進(jìn)了順軍的軍營，迎面的順軍抵抗了一番，便即向兩邊退卻。以姜琳對順軍的了解，他們應(yīng)該沒這么弱，不過順軍之中也有不少新組建的部隊，新兵比例很高，或許自己碰上的是這樣的部隊吧。此刻他也顧不得這許多，只求趕快和姜瓖會合，一旦遲疑不進(jìn)，給了劉芳亮和張?zhí)炝罩卣旃牡臋C會，他們很快就會陷入包圍，因此只能向前猛攻。沖出不遠(yuǎn)，便有一隊明軍騎兵追逐著順軍士兵趕來，姜琳一聲令下，明軍用弓箭、火銃把打頭的順軍步兵射倒了一片，明軍騎兵沖進(jìn)了順軍的隊列里，揮刀砍殺，滿地頭顱亂滾。
姜琳感覺有些不對勁，這些騎兵不太像姜瓖的部下，姜瓖的部隊中，只有他的蒙古家丁才有這樣強悍的戰(zhàn)斗力，可又沒有這么強的紀(jì)律性。這時，倒在地上的順軍步兵有一人喊道：“大老爺！大老爺！我是姜成啊！”
姜琳急忙讓部下停止射擊，結(jié)成陣勢準(zhǔn)備應(yīng)敵，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了。那些“明軍”騎兵的脖子上都纏著白布，而那些“順軍”每個人都被割去了雙耳。雖然不太能確定，但那個喊叫的人似乎確實是三弟姜瑄的親隨姜成?？上Ы盏膭幼鬟€是慢了些，“明軍”騎兵們從“順軍”步兵中碾壓而過，直沖姜琳的部隊而來。
四周殺聲大起，順軍合圍上來，姜琳明白自己中計了，但已經(jīng)晚了。那些“順軍”其實都是張?zhí)炝赵陉柡妥サ慕臆姺?，割去雙耳后換上順軍的號衣，而“明軍”則是劉芳亮部下的精騎假扮，頸纏白布以與真正的明軍區(qū)分。看著姜琳的部隊被圍在垓心大舉屠戮，在高處與劉芳亮一起觀戰(zhàn)的張?zhí)炝招Φ溃骸敖者@廝連《水滸》都沒讀過嗎，這么簡單的計策都看不穿?！眲⒎剂琳f：“姜琳其實一點都不蠢，只是他不信也得信，否則被我們困在山上，早晚也是個死。姜瓖可不像個會念手足之情的人，肯來解圍對姜琳來說已經(jīng)是萬幸了，姜瓖一旦受挫，一定會掉頭逃跑，姜琳最了解自己的兄弟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得冒這個險?！?p> 很快，劉芳亮的部將張洪便獻(xiàn)上了姜琳的首級。張?zhí)炝照f：“要不要一鼓作氣，把大同也打下來？”劉芳亮搖了搖頭：“沒那么容易了，城內(nèi)守軍依然不下萬人，姜瓖也并非庸碌之輩，我們殺了他兩個兄弟，他必然竭力死守。我們?nèi)羰怯部写笸?，和他拼個兩敗俱傷，怕是會被清兵坐收漁人之利。現(xiàn)在的第一要務(wù)是保護(hù)太原的安全，等皇上在陜西集結(jié)好部隊，再和清軍決戰(zhàn)?！睆?zhí)炝照f：“那就便宜他這一回，不過我們也不能就這么走了。”
“姜瓖！你個脖子縮進(jìn)殼里的慫貨！跪在李哥腳底下?lián)u尾巴的狗賊！”張?zhí)炝諑е囹T，在大同城門外高聲喝罵，身旁每一個騎兵的長矛上都刺著一顆首級，其中有姜琳、姜瑄，其他的人也都和姜瓖沾親帶故。姜瓖目眥欲裂，卻不敢出城，張?zhí)炝战^不可能毫無防備地來罵陣，肯定是誘敵之計，如果出城攻擊，必中埋伏。張?zhí)炝毡M情痛罵了一番，也覺得有點累了：“狗崽子等著吧，老子早晚要回來取你的首級！”騎兵們把人頭都扔進(jìn)了御河之中，一行人揚長而去。姜瓖把牙咬得都要出血了，但終究還是壓抑住了心中的憤怒，默默地安慰自己，人要想在這個世道中活著，就得靠一個“忍”字。
只是這忍，忍到什么時候才是頭呢？姜瓖更沒想到，自己這么沒節(jié)操的人，將來也會有忍無可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