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崩潰的不是金礪,也不是李過,而是柏永馥。
柏永馥對陣李復榮這一路是兩軍兵力差距最小的,川軍、黔軍的戰(zhàn)斗力和綠營兵也就是半斤八兩,所以無論劉宗敏還是博洛,都認為這里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分出勝負。但是李復榮與皮熊、王祥進攻的時候,柏永馥正在和王光興、王光泰兄弟纏斗,還沒等他們重整隊形,就已經(jīng)和明軍混殺起來。關營兵馬原本是以保存實力著稱的,但是他們在自西向東的過程中受到迷霧的影響,一不小心一頭撞進了柏永馥的隊伍中央,而背后就是襄陽城的護城河,后退無路,逃跑無門,關營兵將雖然雞賊,可畢竟也大多是經(jīng)驗豐富的梟悍之輩,既然無路可走,自然要拼死殺出一條血路。更何況對手是柏永馥,何足懼哉,王氏兄弟率領部下兵馬,奮力突擊。
柏永馥本是劉澤清的部下,當年也是李自成的手下敗將,從山東、河南一帶跑到了淮北地區(qū)。清軍南下之際,劉澤清泛海而逃,留下柏永馥守衛(wèi)徐州,主將都跑了,柏永馥當然也不可能拼命,他迅速投降了清軍。后來劉澤清被困海上,彈盡糧絕,也投降了清軍,但是清軍覺得劉澤清投降之意不誠,能力也談不上多出眾,于是將他軟禁在北京,劉澤清部的兵馬由柏永馥統(tǒng)領。柏永馥與劉澤清不同,他是世居寧遠,是祖大壽的女婿,全族老小皆在遼西,比劉澤清可靠得多。
劉澤清當初之所以沒有選擇南下投靠沈廷揚或者鄭芝龍,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兵權,沒想到當了漢奸,兵權也沒保住,這讓劉澤清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當他聽說闖軍與明軍合流,擁立了義興皇帝朱慈烺,而且清軍在南方作戰(zhàn)損失很大,他覺得大明朝氣數(shù)未絕。既然如此,那就還有他大顯身手的空間。因此,他的侄子劉之干,部將鄭隆芳、姚文昌、李化鯨就在跟隨柏永馥的隊伍南征前得到了這樣的指示:
“東師入關以來,連折三王,兵將損折以萬計,又不會用人(主要是不會用我劉澤清),國運未必長久。此番南下,勿與南兵交惡,留一后路?!?p> 當看見關營的“百戰(zhàn)悍賊”們兇神惡煞一般沖過來時,劉、鄭、姚、李四將立刻忠實執(zhí)行了劉澤清的命令。劉澤清讓他們?nèi)テ疵?,他們未必肯去,但劉澤清要他們消極避戰(zhàn),那是一定要聽的。四將之中,李化鯨對清朝最為不滿,辦事也最愣,他一邊逃還一邊高呼:“敗了!敗了!”許多不明真相的綠營兵都稀里糊涂地跟著他們一起撒丫子開蹽。
大清朝倒也沒有真的像劉澤清說的那樣不會用人,柏永馥能被任命為一路主將,自然不會是飯桶,他雖然被氣得三尸暴跳,七竅生煙,但還是竭力維持陣型,并組織反擊。其實川軍和黔軍之中有很多老闖軍的兄弟,但是袁宗第、劉體純?yōu)榱俗非髮Σ筷牭目刂屏?,把他們和新投降的明軍和搖黃兵馬混編在一起,結果導致老闖軍的戰(zhàn)斗力反而被這些三流部隊拖累,難以打出強有力的進攻。柏永馥試圖堵住劉之干等人逃跑造成的缺口,但是王氏兄弟的戰(zhàn)場敏感度極強,如同泥鰍一般無孔不入,趕在柏永馥成功組織防御之前就在這個缺口插了一腿。眼看部下兵馬就要被一分為二,柏永馥一咬牙,帶著以自己的親兵家丁為核心的精銳戰(zhàn)兵沖了上來。
“殺光流寇!誓死效忠大清!”柏永馥的口號倒也不是違心之言,這場戰(zhàn)役的勝負足可以決定天下歸屬,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回到北京也是個死,橫豎是死,還不如在戰(zhàn)場上拼死一搏,這樣還能有一線生機,就算戰(zhàn)死了,也能給兒子掙個世襲爵位。柏永馥的反擊迅猛有力,王光泰的部將劉太倉被擊落馬下,踐踏而死,關營前鋒敗退。襄陽城中的孔有德見柏永馥處境不妙,率領三千余人開門殺出救應,前后夾擊關營。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柏永馥本可以成功堵住缺口,勝敗尚未可知。然而,一件已經(jīng)被他忘在腦后的事卻斷送了他的性命。
剛剛發(fā)現(xiàn)劉之干等人臨陣脫逃時,柏永馥派了一名親將去叫他們回來,這名親將也有些太過“老實”,他如實傳達了柏永馥的話,包括語氣和表情。
“若再臨陣脫逃,畏敵怯戰(zhàn),柏提督定要上奏朝廷,嚴懲不貸!”話音剛落,李化鯨手起一劍,將這個倒霉蛋斬于馬下。劉之干大驚:“李兄這是何意?”李化鯨說:“事情已經(jīng)做下,柏永馥就是活著回去,也不會放過我們,他若死了,清廷更不會放過我們?!编嵚》剂⒖虝猓骸芭c其回去被問罪,不如博一把,掙個萬世功名!”
柏永馥欣喜地看到,逃走的綠營又陸續(xù)按他的命令返回了,填補了戰(zhàn)線上的空缺。畢竟是共事多年的老兄弟了嘛,這點團結還是有的。正在他感到安心,打馬上前查看的時候,迎接他的卻是一陣箭雨。
柏永馥的戰(zhàn)馬中箭,將他掀了下來,他的胸腹各中一箭,跪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身旁的親兵護衛(wèi)也非死即傷。劉之干帶著幾十名騎兵打馬上前:“柏永馥!你這無恥叛賊!當初逼我等投降之時,可曾想過有今日!”“王八蛋!當初投降的時候你比老子積極多了!”柏永馥心中這樣想著,卻說不出來了,劉之干手起一槍,正中柏永馥前胸,將他釘死在地上。
“山東鎮(zhèn)的兄弟們!當初我們降清,乃是為柏永馥逼迫,迫不得已。柏賊知我等忠于大明,欲勾結孔賊,盡殺魯兵。今柏賊已死,眾將士隨我殺盡遼狗,為山東父老報仇!”劉之干也不管自己這副說辭通與不通,只管信口開河,煽動魯兵與遼兵的對立情緒。當年孔有德在登州反明,遼東兵和山東兵之間就矛盾重重,互相屠殺。而今劉之干舊事重提,雖然他和劉澤清叔侄殺的山東父老也不在少數(shù),和孔有德相比不過五十步笑百步,但還是成功讓山東兵們回憶起對孔有德的憎恨。戰(zhàn)場上亂作一團,綠營兵有的還在攻擊明軍,有的卻和孔有德的兵馬打了起來,更多的人是不知所措,不知道當官的又帶著他們投降誰了,有的撒腿便逃,有的棄械投降。戰(zhàn)亂年代,有經(jīng)驗的老兵是很寶貴的資源,只要他們肯倒戈變節(jié),敵軍將領除非是多鐸、洪承疇這種特別兇暴殘忍之輩,一般都不會加害他們。
李復榮、王祥、皮熊、王光興等人都是這個時代的正常將領,所以他們對眼前發(fā)生的事情感到大喜過望,一面阻擊孔有德,一面去整頓混亂的綠營兵。然而兩萬人在戰(zhàn)場上亂竄,還有很多仍在負隅頑抗,哪有那么容易對付。其結果就是,在襄陽東原戰(zhàn)場上,明軍勝局已定,卻沒能向其他戰(zhàn)場派出一兵一卒的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