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剛剛遭遇的時候,清軍和闖軍互相之間都十分陌生,都犯了許多錯誤。但現在即便這對對手已經非常熟悉了,他們仍為敵人的堅韌感到詫異。
李過和金礪都在竭力死撐。金礪部以漢軍旗作為主要力量,他們在困境中爆發(fā)出的戰(zhàn)斗力也并不輸給滿洲八旗,劉芳亮、竇名望統(tǒng)率的都是闖軍和西軍的老本勁兵,但是在對戰(zhàn)金礪的過程中竟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激戰(zhàn)了半個時辰,雙方的傷亡比幾乎是一比一。金礪深知,如果戰(zhàn)線從自己這里被打開缺口,導致整場戰(zhàn)役失敗,自己的前途就算徹底毀了,絕不能后退半步。博洛在出陣之前就派發(fā)了巨額的賞銀,并許諾了戰(zhàn)后重賞。金礪部盡管遭到明軍圍攻,處境艱難,但是他們相信博洛很快就會騰出手來攻擊竇名望背后,到那時,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但是,博洛那邊并不順利。闖軍依山設防,層層阻擊,博洛盡管在山下的戰(zhàn)斗中迅速擊退了李過,可一旦開始攻山,立刻寸步難行。清軍的炮火再兇猛,對于在山道上掘壕設防的明軍殺傷力也很有限,主要還是得靠步兵強攻,而步兵強攻實際上就是以命兌命。李過部與李復榮部正好相反,是以闖軍老本為基礎,將一部分在湖南收編的明軍和土司兵混編進去,反而把這些新收編的士兵的戰(zhàn)斗力大幅提升。面對清軍優(yōu)勢兵力的圍攻,明軍殊死抵抗,從背后攻擊拜音圖的白桿兵也勇悍異常,不顧性命地強攻,清軍空有一倍的兵力,卻只能和明軍打個平手。博洛見不是頭,再這么打下去,恐怕不等他攻下峴山,在平野上遭到三倍以上明軍圍攻的金礪就堅持不住了。見后隊的綠營兵也出了問題,博洛只能分出伊拜、劉之源二將,指揮八千余人向魚梁洲移動,攻擊明軍竇名望、黃道周、朱旻如三部的后方。
伊拜雖然是蒙古正藍旗的都統(tǒng),但出身于女真大姓赫舍里氏,他的能力不算差,卻也不是很突出。倒是劉之源,在降清之后屢建功勛,尤其是擅用炮兵,在清軍中算得上炮兵指揮官里的高手。重量超過兩噸的攻城重炮是難以在戰(zhàn)場上機動的,博洛甚至根本沒把它們帶出襄陽城,劉之源此時使用的也都是一些可以用人力扛抬和馬匹牽引的輕型火炮。但這種“輕型”也只是相對而言的,對于清軍對面連鳥銃都沒有幾支的明軍黃道周部來說,就算是一磅炮也是重型武器。清軍先以火器部隊的轟擊打開缺口,隨即步兵、騎兵突擊,一波沖鋒就輕易擊潰了黃道周部。三千明軍死傷上千人,其余的均四散潰逃,黃道周負傷,自刎陣前。
黃道周部的潰敗讓桂軍朱旻如部的陣型也出現了一些松動,朱旻如本是一個中級軍官,坐到現在的位置,更多是田虎出于分化桂軍,防范最難解決的陳邦傅部的考慮,朱旻如從無指揮數千軍隊參加大型會戰(zhàn)的經驗,因此反應不是很及時。幸好旁邊有一個老手幫襯,竇名望迅速調轉槍口,直奔清軍的增援部隊趕來,給了伊拜和劉之源迎頭一擊。桂軍繼續(xù)配合劉芳亮圍攻金礪部,這邊的戰(zhàn)事順利,桂軍可以從容整隊。而竇名望率領的西軍則與清軍的援軍廝殺在一起,精銳對精銳,一時相持不下。
劉宗敏也關注著魚梁洲戰(zhàn)場的動向,不過他也暫時難以抽身。他的兵力是阿山與巴哈納的一倍,占據優(yōu)勢,然而清軍的竭力死戰(zhàn)也讓劉宗敏的兵馬遭受了不小的傷亡。這一路清軍有大量的真滿洲兵將,劉宗敏以火炮轟擊,騎兵沖鋒,可就是殺之不退,只能反復拉鋸。眼看快到午時了,戰(zhàn)局還是絲毫不見轉機,劉宗敏命令船上的水軍除了看守船只、操作火炮的必要人員之外全部下船參戰(zhàn),這些人的陸戰(zhàn)能力不強,但是畢竟也是可用之兵。劉宗敏估計自己很難迅速殲滅眼前的清軍,扭轉戰(zhàn)局的關鍵還是在劉芳亮那里,劉宗敏分出八千人,向魚梁洲戰(zhàn)場增援。
這支援兵的指揮官是周鳳梧,何騰蛟的舊將向登位作為副手。周鳳梧雖然是水師將領,但不代表他不懂陸戰(zhàn),他曾經跟隨李自成平定陜西,東征北京,直到山海關大戰(zhàn)后才被派回湖廣準備后路。周鳳梧和向登位趕到戰(zhàn)場時,竇名望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西軍的兵力較清軍略遜,火力大為不如,在軍事訓練上也有欠缺。而且他們從來沒有和清軍戰(zhàn)斗的經驗,之前一直在和四川明軍戰(zhàn)斗,還不見得每次都贏,突然遭遇到清軍這樣強悍的敵人,西營兵馬著實吃了不小的虧。盡管竇名望等人驍勇果敢,奮力拼殺,仍難以遏制清軍。周鳳梧趕到之后,攻擊清軍的右翼,明軍的兵力接近清軍的一倍,局面立刻好轉,伊拜和劉之源被兩路明軍死死夾住,脫身不得。
然而劉宗敏的這一手,卻讓博洛警惕了起來。和明軍交手多年,博洛對明軍將領之間互相見死不救的尿性太熟悉了,能如此果斷地在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的情況下去增援其他戰(zhàn)場,這應該是一個流寇大將做出的決定,難道這支兵馬真的是劉宗敏在指揮?
就算江邊的指揮官不是劉宗敏,博洛也不能再和李過死磕了,一旦金礪被打敗,劉芳亮和朱旻如騰出手來,向南攻擊,清軍的敗局便注定了。博洛命令拜音圖繼續(xù)牽制李過和秦翼明,自己率領本隊兵馬突然轉向東南,對劉宗敏發(fā)起了攻擊。
明軍將領都對博洛的突然變招吃了一驚,劉宗敏的本隊一下子處于非常危險的境地。劉宗敏倒是絲毫不慌,他背靠漢江,真打不過的話,上船逃走就是了。李過牽制了博洛的主力這么久,他也該替李過扛一扛這個壓力。
李過見博洛轉向,立刻試圖反擊,但是拜音圖部橫在山下,讓李過一時無法下山,雖說拜音圖部只有李過、秦翼明兩部一半的兵力,可想打垮他也沒那么容易。更重要的是,現在明軍和清軍都難以打出很有力的攻擊,因為他們都餓了。
清軍上次吃飯還是在子時,現在已經午時了。雖然有的人趁著戰(zhàn)斗間隙啃了點隨身攜帶的干糧,但是數量不多,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時間。清軍折騰了半日,一直在行軍、戰(zhàn)斗,體力大量消耗,又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吃飯喝水,就算女真武士吃苦耐勞,也不能硬拿意志力抵抗饑餓,必然會影響戰(zhàn)斗狀態(tài)。尤其是那些身披重甲的人,體力消耗更是嚴重,很難長期續(xù)航。
明軍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原本部署在襄陽城外的兵馬也都是半夜吃的飯,劉宗敏帶來的援軍是凌晨吃的飯,可在船上一路顛簸,哪有什么胃口,也沒吃下多少。不過明軍有一個優(yōu)勢:人多。十幾萬明軍,不可能同時投入戰(zhàn)斗,明軍人多,就有更多的休息機會,吃的干糧要比清軍多一些,重甲兵和馬匹也能得到更多的休息。
這兩支中華大地上的最強軍團,一般地堅韌頑強,經過了半個晚上的行軍和一上午的苦戰(zhàn),誰也沒能將對手打垮。這場戰(zhàn)役,竟然漸漸變成了誰先累趴下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