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姜家的攻勢,幾代傳承的大戶常家并沒有立即做出回應,這讓許多想看熱鬧的人大失所望。沒有瘋狂報復,只有風平浪靜。
有些人說常家是慫包軟蛋,也有人說他們在麻痹對手,還有的人頗有內(nèi)情的說出現(xiàn)在常家糧莊當家的是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
可沒過幾天,常家糧莊到底是折騰起了一陣動靜。在常家糧莊外放了一掛鞭炮,震得天響,隨后便開始動起了土。
徐河嘴縱然靠著三條河,可無論是滁河、清流河還是來河,論寬度和深度都達不到大量運輸?shù)臉藴?,所以這里只是個小碼頭并沒有多么繁榮。
故此這里的商家也不是連成片的,各自建房子左右間距極大,像是常家糧莊的兩邊就有很大的空地。當然這地方不代表就是他們的,想要建房子雖然不牽扯別家,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地自然是皇上的,是衙門的。
按照規(guī)矩要去衙門備案,但通常老百姓只要不占了別人家的地方,就沒人會自討麻煩,官府也是呈民不舉官不究的態(tài)度。畢竟只要去了衙門,加上稅金里里外外就得多拿出來建設(shè)房屋花銷的兩成。
要是碰見黑心的差人,不光故意拖著不給你辦,還阻礙你繼續(xù)干活兒,你說去衙門備案這不是自找麻煩嗎?所以一般人都是悶頭干活,能不跟官府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不過常家不同,人家正常批地,相關(guān)費用一律免除,在合乎規(guī)矩的情況下,五十兩銀子就辦齊了一切。要是別人,想要走官府拿到正規(guī)的房契地契紅契白契,少說三四百兩拿不下來??蛇@里本就是無主的地,開荒做生意,以后又不是不納稅,這有利于朝廷誰也說不出來個不是。
汊河鎮(zhèn)是常家的大本營,徐河嘴自然也是他們的地盤,別說這里,常老爺要是真發(fā)話,滁州府都得顫三顫,這種勢力絕不是秦功明和白敏恒等人可以比擬的。而徐河嘴和汊河鎮(zhèn)又都屬于來安縣,來安縣歸滁州統(tǒng)轄??h官不如現(xiàn)管,別忘了常家大爺常思安的大公子常如征可是在來安縣當文巡檢的。這一切都是常思福操縱的,所以官私兩面人家有的是人有的是朋友。
其實這片地就是白用了,甚至就算搶了人家的地,憑常家的本事別人也不敢說什么。但常思福厚道,注重口碑,阮天雄等人也不能給常老爺臉上抹黑。
所以他們讓常平去找了大哥常如征,衙門有人好辦事,一邊蓋著房子一邊這些手續(xù)就全辦妥了。
如今時節(jié)不是農(nóng)忙,所以雇人很是方便,只要稍微給點工錢,就有大批的精壯漢子愿意來干活,而且個個干得都不錯,想來平時沒少打雜工。
南邊多是一年兩熟到三熟,莊稼人大多有個執(zhí)念那便是地就是命,這不是愚昧而是智慧。侍弄好莊稼是他們的天職,所以即便在外面做工賺得再多,只要是可以回去收種,他們也是會回去的。
他們不回去就會心不在焉,這不是不分輕重,就是一種純樸和本分。如果這個世道上人人能夠盡職盡責,本分做事,那離著天下大同就不遠了,但人心叵測世態(tài)炎涼,這種事情永遠不會發(fā)生。
干活的人里最搶眼的還是阮天雄,為了加快進度他身先士卒親自上陣。泥沙土石,腰粗的木頭說扛就扛起來,一個人頂?shù)纳先膫€人。他在北方都屬于大個兒,到了南方說鶴立雞群都差點兒勁兒,簡直就是個小巨人。
反正常家來了個壯漢,這一說法傳了個遍,大姑娘小媳婦悄悄話里也不斷討論,說得面紅耳赤,聲稱誰要嫁給阮天雄也不知晚上受得了受不了。
這些市井葷話暫且不提,就說常家糧莊短短十來天的工夫便徹底換了樣兒,擴成了四間門臉的大鋪子。光這新房子,大院子,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這么大的買賣門面在別的地方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徐河嘴算得上頭一份兒了。
而每日給雜工泥瓦匠們管飯,頓頓管飽一天兩頓,還有一頓里有肉。不少窮苦人家過年都不定能吃上肉,在常家干活兒有錢拿還有肉吃。最后除了給工錢,還多給一些賞錢,這可把眾工人高興壞了,歡天喜地連連道謝。
這些造成了三點影響,首先大家卯足了勁兒的干活,進度快了不少,質(zhì)量也有保證,工錢更沒多掏多少。你想啊,待遇好不說,阮天雄又在場上干著,誰也不能比東家干的還少吧。
第二點便是人人都說,常老爺應該不似姜家說的那么可惡,看他們對工人如何就知道了。這時候不少人又想起了常老爺做的種種善事,口碑回復不少。當然還是說壞話的居多,畢竟對俗人而言污蔑遠比夸贊別人更加痛快,對別人踩一腳通常比捧著舒服的多,當然也因此他們才是俗人,更是庸人。
最后一點便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常家糧莊要干啥?為啥突然擴大門面,是被姜家擠的干不下去了嗎?是準備轉(zhuǎn)行做別的嗎?不光姜家摸不清頭腦,就連其他徐河嘴的商家也不免緊張起來,生怕常家涉足他們的行業(yè)。
別說徐河嘴,就是整個汊河鎮(zhèn)或者來安縣也沒多少大事兒,大家茶余飯后翻過來覆過去就說那些老話題。現(xiàn)在赫然有了常家和姜家的商戰(zhàn),常家又做的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頓時有了新鮮話題,吸引了足夠的眼球。
“這叫啥,這要是在江湖上就叫粘圓子。別管說書唱戲的,還是打把勢賣藝的,粘圓子的本事是首要的,沒本事吸引人的眼球,把人都招過來,東西再好也無人問津。酒香不怕巷子深,天生我材必有用,那都是成者糊弄敗者的。”阮天雄笑道。
“是是是,說得好說得對,弄得自己和個老江湖似的?!鳖櫨赐し朔籽鄣?。
阮天雄揮了揮拳頭,嚇得顧敬亭趕緊閃到一邊去,隨后壞笑道:“走吧,咱們既然已經(jīng)讓他們迷糊了,就去掛匾吧,然后就該看我的了?!?p> “嗯,你那招也著實不錯,就是不知道小林子到底用何招數(shù),總覺得心里有點不踏實?!比钐煨鄣?。
顧敬亭撇撇嘴:“人家又不比咱傻,再說他口口聲聲說這都是他的家業(yè)。雖然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也是沖著外人不是對我,可心里聽著也不是那么得勁兒。算了,都是自家兄弟,他嘴欠我也習慣了,反正你不用太擔心,是他的他心里有數(shù)著呢。還有,你以后可不能老順嘴叫小林子了,別管是常平還是常老爺聽到了,估計心里都會不舒服?!?p> “知道了,走吧。”阮天雄點點頭道。
鞭炮震天,鑼鼓響起,門口還有舞獅的和踩高蹺的,一下子就把人聚攏了過來。匾額掛了上去,紅綢布包裹在上面,阮天雄一拉上面赫然出現(xiàn)四個大字“常家糧莊”。眾人大失所望,原來還是糧店,只不過是更場面了。以前就貴,現(xiàn)在弄得這么富麗堂皇,豈不是更貴了?
可有人細心的發(fā)現(xiàn),在常家糧莊四個大字后面還有兩個小字“總店”。這下有意思了,尋常百姓哪里了解常家的運作模式,紛紛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幾個“明白人”侃侃而談,說常家的糧食生意做得多么大多么強。
自然又有“聰明人”提出了疑惑,說做生意的都是玻璃猴子,又精又滑的。可如果常家真是黑心,這些人怎么會跟常家合作這么久,讓常家的糧食買賣發(fā)展的這么大呢?
八卦性和可討論性是傳閑話的必備,常家先前的一切抹黑吸引了目光,反倒是成了他們可以被討論的基礎(chǔ)。加上這些天發(fā)生的,還有現(xiàn)在這些“聰明人”“大明白”的引導,百姓們可有的聊了,就連大樹下納鞋底的大娘們兒都在說常家。
有的“聰明人”“大明白”是逞能者或者自作聰明者,有些則是這幾天在飯店里跟顧敬亭喝酒吃飯的人。徐河嘴就這么小,顧敬亭也沒刻意隱瞞身份,但他的出手闊綽和腹有詩書還是讓他交到了不少酒肉朋友。
那些自詡聰明者大多都自視甚高,經(jīng)常會瞧不起鄉(xiāng)野之人,交起朋友來也頗為“挑剔”,當然顧敬亭這樣的人尖不在其列。市井所言并非是顧敬亭讓他們說的,那就落了下乘,這一切反倒是顧敬亭不讓他們說的。
每每講起常家糧莊的事情,顧敬亭都一臉謹慎,最后結(jié)尾一定是“莫要告訴別人”。而那些人拍著胸脯保證的時候,恰恰就已經(jīng)想好了對誰說了。秘密就是用來泄露了,故此能夠守信閉嘴的人才那么可敬,實在是因為稀少的緣故。
當然,這些人也愛賣弄,現(xiàn)在面對“愚昧”者的討論,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跳出來賣弄一番顯示自己的聰明和消息靈通,怎么對得起他們的身份。
一傳十十傳百,雖在眾人心里眾說紛紜,但到底是把水攪渾了。而這世道上肚子里有墨水有見識的人還是少,于是說書先生除了作為娛樂,還有個教化的功能。
很多人行事做事,都是從說書先生嘴里學到的。說書先生勸人向善教人學好,在有趣的故事里寓教于樂,所以別的賣藝的才被稱呼為“做生意的”“玩意兒”和“老合兒”,只有江湖春典中“團柴”的說書先生才是先生。
最近徐河嘴很熱鬧,這導致了汊河鎮(zhèn)乃至于其它鎮(zhèn)子的冷清,一家不知道啥時候剛開的茶園子成了最受歡迎的地方,十里八鄉(xiāng)不少人都跑到了這家茶園子聽書。
小地方本就娛樂偏少,百姓兜里的錢相對也少一些,過的比較緊巴。這就造成了惡性循環(huán),藝人不愿意來,來了怕不賺錢不好混。愈是如此愈是沒有娛樂,愈沒有娛樂就愈發(fā)冷清。
但其實在大城市,藝人和商業(yè)是分不開的,有貨也有趣才是人們逛街購物的興趣所在,相互吸引人流,共同賺錢一起發(fā)財。
往日里,偶爾有戲班子走到這里,趕著什么日子或者什么人今年想辦堂會了,那便是人山人海,足以說明百姓的渴望。也有些在大城市混不下去的藝人想來偏遠地方混飯吃,卻發(fā)現(xiàn)根本長久不了,所以造成了此次說書藝人來的火爆。
這家茶棚地方不小,但比起大城市的茶館實在是簡陋,就像個野茶棚似的。茅草屋頂鋪上油布,再附茅草用木釘釘住,上面再用大石頭壓住也就妥了,四面八方就是幾根柱子和半人高的木頭圍欄。里面的東西也是便宜,想進來聽書也不花錢,點上一壺高碎或者竹葉青再弄點瓜子,也就幾文錢的事兒。
整個茶棚里除了說書先生,忙活的就一個小孩兒和一個老頭。倆人是爺孫倆,也不分啥掌柜的和伙計。老頭會記賬,倆人忙著伺候收了錢就記上。有時候招待不周,有時候糊里糊涂的上錯了東西,一看就是新手。
但這一切并不影響茶館的火爆,因為有書可以聽了,而且價格還不貴。不光茶棚里滿坑滿谷,就是茶棚外也人山人海。這爺孫倆倒也厚道,并沒有驅(qū)趕那些外面蹭書聽的人,反倒是給幾個年紀大的提供了條凳。
誰不愿在屋里舒舒服服喝著水嗑著瓜子聽故事,誰不愿意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面前高人一等顯擺顯擺,誰又愿意在外面嘈雜環(huán)境下聽不清楚呢?所以外面圍著的人,非但沒影響茶棚的上座,反倒是讓生意更加紅火,每天來晚的都沒地兒坐。
常平也是這家茶園子的忠實聽眾,他這些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只要忙完了必定趕赴茶館。大城市的書茶館下午晚上都有書聽,有的連早上都有,但這里卻只有下午,不早不晚的,下午人們干完活兒了,也不用晚上冒夜趕路回家,時間可謂是剛剛好。
今天的書有點意思,說著說著說書先生就說到了觀音送子,話鋒一轉(zhuǎn)就說起了行善積德的好處。又說本地好像就有個大善人,雖自己不故意彰顯名聲,但其善名早就傳遍大江南北,那便是本地的大戶常思福。
接著又講了常家大少爺?shù)膩須v,說的更加奇幻,說什么是觀音送子是什么前世緣分,要不是摟著說,簡直要把常平講成什么仙童下凡了。說書的嘴,唱戲的腿,轉(zhuǎn)而接著一個節(jié)骨眼說書先生言歸正傳講起了故事。
常平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隨即搖頭苦笑。書聽完了,眾人或散去或繼續(xù)喝茶聊天,討論的核心反倒是剛才閑言碎語講了些許的常老爺。畢竟書中的人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常老爺和常平這倆大活人卻是就在不遠,甚至還有人認出了常平,在后面指指點點起來。
常平從拴馬石環(huán)上解下馬來,翻身上馬沒幾步就到了常家糧莊。店里不似先前那么冷清了,有不少來買糧食的。常平略有疑惑卻沒顧上仔細觀瞧,便急匆匆的沖了進去,一把拉住前臺正在指使剛雇來的倆小伙計的顧敬亭,問道:“咋回事兒?”
此刻后院,阮天雄正帶著另一個小力工重新又規(guī)整了下新修的糧倉,但聽后院后門有人輕輕扣了幾下。阮天雄讓小工繼續(xù)干活,自己則出去打開了院門,站在門口的可不就是茶棚的那個老頭兒嗎?
老頭拿著一個包裹,一晃動里面嘩啦啦作響,老頭道:“二老板,這是今天的茶錢?!?p> “有勞?!?p> 阮天雄接過也沒讓老頭進來就關(guān)上了房門,老頭則一步三搖的離開了,順便還買了塊兒肉給孫子改善生活,歡天喜地日子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