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谷的風(fēng)是刺骨的寒。
梁芾拉著小秋順著重力，穿透濃霧，一路墜落。他自己已然看不到上面的動靜，但他有很多眼睛和耳朵。
峭壁上植物順延著各自搖曳，急速地傳遞著上面的動向。不出所料，秋一燈很快一躍而下，瞬移到了他們旁邊。
梁芾已有準(zhǔn)備，一個加速下墜拉開距離。
秋一燈伸手去奪人，四處山谷的荊棘突然竄出，如同活蛇一般扭曲糾纏在一起，攪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尖刺銳利，生生將他逼停。他劇然急剎，終于怒了起來。
隨年紀(jì)增長，見識寬闊，心境也不免得會更平和。他早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對別人出過手了。
何況如今妖怪精魂之流，日益凋零，到如今所剩無幾，更多是互相幫助，而非紛爭。如先前梁芾的請求，他也愿意一聽。
只不論出生如何，走的路總要是正的。
他沉沉瞄準(zhǔn)梁芾的方向，慢慢弓起背。月牙般皎潔鋒利的指甲順滑地抽長，如彎鉤似的若鍍寒光。
他揮手間，堅硬的指甲迅速劃斷荊棘，網(wǎng)噌的破碎四散。目光下移，所見之處已空無一人。
山谷間空氣流速大，流向混亂，氣味很快散開，并不容易追蹤。但他知道小秋在哪里。
他有額外找到她的方法。
秋一燈瞳孔收縮，虹膜綠中摻了點金色，掃視了一遍周圍。小秋靈魂中的標(biāo)記自由地在軀殼里漫游，點點晶瑩，如同黑夜星光熠熠。
找到了。
在峭壁另一側(cè)，廢棄的棧道上。
小秋之前便暈了過去。大抵是下落速度過快，她的身體無法承受所致。
秋一燈閃現(xiàn)過去，毫無預(yù)兆地動手。單手?jǐn)r腰抱住了小秋，另一只手掐住了梁芾的脖子。
梁芾先是驚慌。周圍的草木簌簌動起來，又一瞬間同時偃旗息鼓。他用手指拼命扒著秋一燈的手，唇色漸漸發(fā)青，還不停蹬腿。
秋一燈的手越收越緊，讓他喘不過氣來，快要窒息了。
但他不要死。
梁芾瞪著眼睛，努力控制著面部肌肉，嘴角拼命抬起，形成變形的微笑。他手指在秋一燈手背上劃字：她，也，會，死。
秋一燈騰不開手，松開他，瞬間捏了個決，將梁芾釘在山壁上。又設(shè)了結(jié)界，避免梁芾催動山中其余植物施救。
困住梁芾后，他才去看小秋的情況。只是他的救治醫(yī)療手段只有皮毛，只感知出靈魂有什么在醞釀。
他打橫抱起小秋，看向梁芾，神情平靜，難以預(yù)測想法與情緒：“你做了什么？”
“一點小把戲?！绷很缆晭坪跏軗p了，啞著喉嚨說得很累。他想去摸自己的喉嚨，卻無法動彈。他知道自己和秋一燈的法力差距巨大，只是賭一個出其不意：“如果是我，很容易解決。別人可就不好說了?！?p> “你想拿她做交換？”秋一燈問。
很明顯。梁芾笑了聲，摻了點嘲諷。
生命珍貴。可過度執(zhí)念，即便活著也與入魔無異。秋一燈想最后確定一次：“我不幫你，你就讓她死？”
“凡人是會輪回的。”梁芾一副滿不在意的表情，“這種死只是暫時的。反正總會重頭再來。”
秋一燈站在那里，幾分鐘沒說話。沉默過后，他解了梁芾的禁制，而后抬頭向上望：“去把上面你那個爛攤子收拾了。”
梁芾笑得有幾分得償所愿：“您還記得我家的地址吧？”
秋一燈低頭看了看小秋蒼白的臉，直透出體溫也是低涼的。這才抬起頭看梁芾：“我記得，你先去處理?！?p> *
看梁芾上山，秋一燈徑直回了暫住的房子，把小秋安放到了床上。
他幫她蓋上了被子，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頰。已經(jīng)漸漸回溫。
他收回手，直起身子靠在墻邊，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她頭發(fā)的黑并不純粹，而有些淡，如陰天夜晚。爬山盤起了頭發(fā)，如今已經(jīng)全散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丟什么別的東西。
他碾了下手指，頭往后仰了仰，似乎是嘆了口氣。與梁芾交易不是他的第一選擇，他有更好的人選，只希望對方現(xiàn)在是醒著的。
他去書房寫了封信，疊成飛機，往窗外輕輕一扔。那紙張輕飄飄打了個轉(zhuǎn)兒，自生出翅膀般，扇了幾下，就隱了不見。
自從溫彧官上一世身逝，山上便下了禁制，全由白間藏管控，即便是他，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位置。這信倒可以直接傳過去。如今便只能等人來。
約莫等了一個小時他便收到了回信，寫得簡單：知之，即來。
他估計白間藏還要將山上重新布置一番才出來，沒有那么快，坐回小秋床邊。沒頭沒尾地想了會她的前半生，又想起她或許落崖后受寒會感冒發(fā)燒，得再做點措施。
他照顧人不太熟練，施了幾個保溫驅(qū)寒的法術(shù)，就放著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上次照顧人還得是在……還得是在……
他也沒照顧過幾個人。算起來，不過一個溫彧官，再一個李蟬羅。
*
那廂梁芾掩飾完痕跡下了山，左等右等沒等到秋一燈上門，只好前去他家，卻始終沒找到入口，似乎是布了什么局。找不到人讓他有些慌，擔(dān)心秋一燈是否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但秋一燈不可能永遠(yuǎn)不出來。再不濟，小秋總會回學(xué)校上課。他只好先自我安慰著。
到了傍晚，秋一燈請的人才到。
白間藏并沒有敲門進(jìn)來，直接出現(xiàn)在了臥室里。
她戴了頂杏白色小圓禮帽，旁邊鑲嵌著同色的絹花與長羽毛。皮膚雪白，頭發(fā)也大半是杏白色的，如波浪般垂到腰間，只發(fā)根與睫毛、虹膜沾著艷粉，如狼毫筆尖蘸水暈開的胭脂色。
白色尖領(lǐng)襯衫，同色蕾絲高腰半裙，還有魚骨束腰，顯得腰身極纖細(xì)。她來到小秋床邊，伸出戴著蕾絲半透手套的手指搭在小秋的額頭，閉眼仔細(xì)檢查了一番。
秋一燈問：“情況怎么樣？”
白間藏淡淡睜眼：“沒什么大礙，就算我不來，一周后也會自然恢復(fù)?！?p> 秋一燈微皺眉，有些意外。
她倒并不算在意，指尖順著小秋的消化渠道滑到胃，輕輕虛著一挑，一顆種子般的東西便脫了出來，很快消散在空氣里。
白間藏摸出銅鏈懷表看了看時間：“今晚八點二十七分十秒到三十一分四十秒間會醒。醒后三天內(nèi)多喝水，建議在2500ml以上，別的和往常一樣。”
秋一燈點頭：“我會轉(zhuǎn)告她。”
白間藏回頷首：“另一件事，她靈魂中，溫主設(shè)的標(biāo)記已經(jīng)散的很厲害了，不一定能順到下一世?！?p> 秋一燈默然片刻，回頭望著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