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只記得外面好像下了一夜的雨,恍惚間的電閃雷鳴,地上那壇酒滴在地上的滴答聲,頻喘的呼吸聲……不知何時昏睡過去。
偶然翻身的時候覺得疼痛,肩頭一陣?yán)滹L(fēng),他從背后摟著我,
“醒了?”
“嗯……”我好像連睜眼的力都沒有,只是從嗓子里哼出一聲。
瑾瑜摟緊我,將床榻上的薄毯掖在我身前,頭靠在我肩上,他下頜的胡渣弄得我癢痛。
我強(qiáng)睜開眼,看到窗外的天空擦亮,轉(zhuǎn)過身,撞上他又是那般得意的笑。
這時我才清醒過來,發(fā)覺自己毫無憑借的躺在他身邊,恍然間回憶起昨晚的事,拎起毯子的一角,遮住臉,眼巴巴的望著他,不知道說什么。老實說,昨晚是我先主動地,又沒有拒絕他,也談不上無辜。
他靠在瓷枕上,手肘抵在一旁,左手撐著頭,
“你不會是想說,昨天的事都不記得了吧。”
我來回轉(zhuǎn)著眼睛,想看看自己的衣服在哪兒,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家里面……”
還沒等我下一句說出來,他直接掀了毯子,壓在我身上,
“不急,承德之前來過了,我到門口告訴他先回去?!?p> 我用手推著他,昨天的“傷”還沒緩好,弄的我都有些怕了,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婆母她們會擔(dān)憂……”
“看來我還是得給你拿壇酒才是,昨晚可是你先酒后失德,今天就想溜了?”
“什么酒后失德,我只不過是喝了一點(diǎn)……而已?!蔽沂稚系囊稽c(diǎn)兒力氣也快撐不住了。
“那就是說你昨天是刻意的?也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那就不能怪我了,是你先動手的,我總得還回來才顯得公平?!闭f完他抓著我的手腕,像個餓狼似的撲過來。
“哎……”
“怎么了?”他將臉從我頸上挪開。
“昨天……”我支吾了半天,扭過臉擠出一句,“太疼了……”
瑾瑜聽我說完,立馬松開,翻身躺在一旁,將我攬入懷中,唇瓣貼在我額頭上,
“我知道了,再躺一會兒吧?!?p> 說罷,他給我蓋好毯子,讓我靠在他的肩頭,我能聞到酒窖中四溢的清香,也難怪他那么喜歡待在這里。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瑾瑜起身正系著衣扣,我渾身乏力,像是受了酷刑一樣。
瑾瑜把衣服放在我旁邊,膝蓋搭在床榻邊,俯身在我耳邊,
“不早了,起來吧,不然家里人真要找過來問我,我就只能實話實說了?!?p> “嗯……”我瞇著眼,答應(yīng)著。伸出胳膊,將毯子圍在身前,剛抓到衣服,就栽倒在他胸膛。
我聽見他喉嚨中低沉的笑聲,閉著眼來回拽著衣服,
“你還好意思笑,我現(xiàn)在連穿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p> 他低頭在我耳垂,小聲說著,
“那我?guī)湍愦?。?p> 這話一出,我立馬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將他推到一旁,
“我自己穿,自己穿……”
瑾瑜坐在床頭,不緊不慢的盯著我,雖說經(jīng)過昨夜,我和他……但就這樣盯著我穿衣,多少還是有些別扭,
“你……你去幫我倒杯水吧,我有些口渴。”
他見我扭捏,知我是刻意支開他,會心一笑,
“好……”
說罷,他起身下床,我趁著他轉(zhuǎn)身的間歇,三下兩下的穿好,背過身去系著衣扣。
聽見他的腳步聲,來回摸索襟前的一處扣子,還在奇怪。我轉(zhuǎn)過身,四下打量,估計是昨晚被他硬生生給扯掉了,輕聲嘆息。
他端著瓷盞走過來,我抬眼盯著他,碰了碰掉了扣子的地方,“興師問罪”的模樣。
“呦,這扣子怎么還掉了。沒事兒,回頭我?guī)闳デ逡u閣,換件新的?!彼阉旁谝贿叄p捏著我的下巴。
我推開他的手,拿了水,還真是口干舌燥的,懶得和他爭執(zhí)。
“那我等會兒怎么出去?”
瑾瑜將那件藍(lán)紫色的西裝外衣拎起來,遞到我眼前,
“穿我這件?!?p> 他邊說邊輕挑眉間,撇著一側(cè)嘴角,幾絲頭發(fā)凌亂的垂在額上,嘴上邊冒出胡渣。
我拽過那件衣裳,穿在外面,使勁兒推了他一把,獨(dú)自下了床。
“哎……”
剛踩上高跟鞋,一邁開腿,就停住,疼得挪不了步子站在原地。
“怎么了?”
“沒事兒……”我忍痛走了幾步,感覺自己像只螃蟹一樣。
瑾瑜跟在我身后,不停的笑,
“我下次盡量注意……”
“沒下次了?!?p> “你說什么?”
“……你總得讓我緩幾天吧?!?p> 說罷我盯著石階長舒氣,腳還沒出去,就覺得整個身子飄起來,
“就你這么走,我們還回得了家嗎?”
他抱著我離開酒坊,我看見承德坐在外面的石像上,停了車在一旁。
也不知道承德一直在這里坐了多久,回去怎么和家里人說。
瑾瑜下車走到我這邊開門,我俯身出來,他依舊抱著我走,
“你干什么,這都到家了……再說一會兒讓公婆看見,成什么樣子?!?p> 他沒有理會我,直接將我抱進(jìn)正廳,婆母她們坐在一起,我只好想想怎么“蒙混過關(guān)”。
“這是怎么了?怎么還抱著回來了?”我聽見三娘的聲音。
“哦……穆清去找我的時候,不慎扭傷腳踝,犯了舊傷?!?p> “那趕快回房吧,你也去整理整理,瞧瞧,都成什么樣子了?!逼拍笡]說叫大夫,就是心知肚明,只不過想給我們倆一個臺階罷了。
“好,那我就先帶她回房。”
“要不要找個醫(yī)生過來?”四娘盯著我。
“不用了,回頭我找藥酒給她擦一下就好了。”
我哭笑不得,擦藥酒?一邊還得忍著,總不能“露餡兒”。
瑾瑜抱著我往樓上走,阿夏跑在前面,將房門打開,整理床褥,
“小姐,慢點(diǎn)兒?!?p> “阿夏,去幫我放些洗澡水吧。”
阿夏似懂非懂的看著我們倆,我裝作腳上有傷,她答應(yīng)了一聲就出去了。
“你笑什么?還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和婆母她們說我受傷,她們定沒有時間細(xì)問昨日之事,那我做擋箭牌。”
“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好,那總不能是我受傷,你抱得動我嗎?”他現(xiàn)在無理辯三分的本事真是愈發(fā)厲害了,本來就只有這樣斗得過他,現(xiàn)在卻是啞口無言。
“唉……你現(xiàn)在‘受傷’,要不我去給你拿藥酒?”
我氣不打一處來,拿了身后的枕頭,摔在他身上,
“拿什么藥酒,出去!”
說罷,我縮進(jìn)被子里,將他踹下去,蒙著腦袋。
“別睡啊,一會兒還要一起洗澡呢?!蔽夷:穆犚娝孟裾驹诖差^。
我掀了被子,指著門口,
“出……去……”
然后側(cè)過身,看著窗外的方向,聽見他暗自笑著,緊接著一陣腳步聲,直到我聽到門軸作響,才緩緩回頭。平躺著身子,呆望著天花板。
阿夏推門進(jìn)來,
“小姐,洗澡水放好了,換洗的衣裳放在浴室。”
“嗯。”我一沾上床就不想動,瞪著眼睛。
“劉媽說準(zhǔn)備了補(bǔ)湯,等會兒讓我去給你端過來?!?p> “劉媽?什么補(bǔ)湯?”我抬起脖子。
“……自然是為小姐滋養(yǎng)身子的,小姐辛苦了?!彼唤硷w色舞,右手擋在嘴邊。
“你……你胡說什么了?”我緊忙坐起身子,拍著床鋪。
“小姐可是冤枉阿夏了,我可什么都沒說,是劉媽吩咐我的?!?p> 我自以為藏得很好,想來婆母一直以來應(yīng)該是什么都知道,方才的謊話定然騙不了她的,算了,在外人看來也不什么了不得的事。若是自己小題大做,反而惹來閑言碎語。
之后幾天,我就以扭腳的由頭,躲在房間里,一來可以圓過去,二來……我能休息休息。
我到庭院找欣溶聊天,聽大哥傳回的消息,說是中日在上海英國領(lǐng)事館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議,他們已經(jīng)不能留在上海,只能保留少量的保安隊,連周邊駐所多不能設(shè)防。日本人已經(jīng)在吳淞、閘北一些地方長期駐軍,并非是大哥他們不想應(yīng)付,只是礙于上面的指示,只得按兵不動。
“若是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江南這一帶,怕是很快就要不太平了。”我攪動著杯中的咖啡,不禁為如今的世道擔(dān)憂。
“不說這些了,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瑾瑜的事了吧?!?p> “既然你一早就知曉,為何不去找他,也不告訴家里人?”
“這是瑾瑜的傷疤,我總不能任誰都去撕扯一回,況且我若能勸說的住,他就不會無故消失了幾天。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就是希望你可以自己弄清楚,而不是借他人之口。因為我知道你能改變他,這點(diǎn)是我所不能企及的?!辈恢遣皇俏业腻e覺欣溶說這話的語氣,帶著難言之隱。
改變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至少他現(xiàn)在不會為往日的舊事所困,還有就是對我的態(tài)度,不再讓我覺得無時無刻的防備,也許不只是他的改變,我亦是如此。
文茵嫁給秦翰以后不久,他隨大哥常赴前沿,文茵有時會回來。后來秦翰的母親搬過來,她便常在家中,回來的時候少了,每次也都會帶些煩憂。畢竟感情談的再深,最重要的是如何度過接下來漫長瑣碎的平淡時光。
這天我回房的時候,聽見里面?zhèn)鱽砬宄和噶恋臉非?,我順著聲音尋著,在梳妝臺上看到個紅木首飾盒。我走近才發(fā)覺,是個八音盒,鑲著面鏡子,里面是兩個少年,說笑著,旁邊落著竹枝。
聲音逐漸轉(zhuǎn)弱停下,我拿在手上,仔細(xì)端詳,瑾瑜不知方才躲在何處,從背后抱住我。
“喜歡嗎?”
我輕輕撥動旁邊的搖桿,那聲音就像鳥鳴一樣,清脆動人,
“嗯?!?p> “那你看出這是誰了嗎?”
“這么丑肯定是你。”
“丑?我看你那個也不怎么樣,這樣才般配?!?p> “那也沒有你丑?!?p> 他使勁兒摟著我,用下頜蹭著我的脖子。
“別鬧了……癢……”我放下手上的八音盒,試著推開他的手。
瑾瑜忽然停下,靠在我身上,
“我看你精神不錯,要不要來一杯?”
“來一杯什么……哎……”他抱起我,我才明白什么意思,可惜已經(jīng)晚了,“大白天的……關(guān)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