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把擺在一旁的浴巾圍在我身上,把我抱到床上,他轉(zhuǎn)過身,我拽住他。
他回身盯著我,長嘆,給我裹著被子,摟著我靠在床頭,
“沒事了,沒事了……”
“瑾瑜……我剛才,真的沒有想到秦舒窈會下此毒手,更沒想到……連淮玥擋在我面前。她就那樣在我面前……”
“好了,別想了?!?p> “你是怎么找到那兒的?”
“是你二姐,說你始終未歸,月露在你房中找到書信,向薛先生打聽你的行蹤。薛飛稱自己并不知情,她察覺你可能有危險,商會的事交給大哥和鐘毓,我抽身趕過來。先生懷疑連家,就派了人守在連府,這才跟過來。只是半路上被他們的人誆騙,走了相反的路,好在及時發(fā)現(xiàn),如若不然……”瑾瑜動了動胳膊,將我貼近他的胸膛,我能感受到他悸動的心跳。
我坐起身,披著被子,
“瑾瑜,其實我……”
他捂著我的嘴,付之一笑,讓我重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往日的溫情,
“我都知道……當(dāng)初你讓我護好自己,說要與我共勉,應(yīng)對所有。是我愚鈍魯莽,明知你如何在意,失去時有多難受,還說出……難怪你和我說,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就因為我的話,你竟要拿自己的命去賭。如果我知道,斷不會許你如此?!?p> “我深知你的性子如何,所以才選擇隱瞞,我不是拿自己的命去賭。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撐住多久,至少能留下那個孩子,陪著你?!?p> “你都不在了,難道要讓他像我一樣?先生不是已經(jīng)著手為你治療,就說明這毒可解,不管多久,先把你的身子養(yǎng)好,孩子以后還會有。到時候就要十個八個,吵得你忙不過來,看你還有空胡思亂想?!?p> 我抬眼瞪著他,扯著被角,推了他一把,
“十個八個?你拿我做什么,你當(dāng)是下蛋一樣的,說生就生?!?p> 瑾瑜拽著我的胳膊,環(huán)入懷中,雙唇輕吻在我的額頭上。
“秦舒窈接連喪失子女,我聽二姐說,連乾之因生意早已離家。秦翰本就下落不明,文連兩家也不知現(xiàn)在情形如何,白芷可有找到?”
“還沒有查到,不過連乾之確實在昌南出現(xiàn)過,看來這白芷的身份還真不簡單。文家宴席剛過,白芷又是唯一踏出宅院的人,連乾之的眼線自然會通報。我依照父親的指示,暗中放出消息,說姚家曾遭盜竊,又將白芷失蹤一事添油加醋的傳出。文家現(xiàn)在商會上的事由文軒代職,看來文杰元正為瑣事纏身,想必連乾之已經(jīng)懷疑東西在文家,按耐不住了?!?p> “你說白芷,究竟是派來的,這件事似乎太順利,反倒讓我覺得事有蹊蹺。就好像是誰,刻意推動,下卷到底在誰手上?!?p> “你是懷疑白芷將計就計,連乾之和文杰元,表面上觸斗蠻爭,實則適時而動……想等我們毫無防備之時,將你手上的卷軸,收入囊中,然后各謀其利。”我聽見瑾瑜胸腔中的共鳴,他的下頜時而觸碰著我的頭頂。
“有備無患,這個時候總要思慮周全。對了……”我抬手拍了拍他,“我記得連淮玥和我說過,婆母家中阻攔秦家對秦舒窈的幫助,這樣說來,周老太爺可是已經(jīng)無恙了?”
“你還真以為老太爺能中了這雕蟲小技,他不過是裝作病重,沒想到周齊光這么快就露出嘴臉,要是沒有老爺子的幫助,大哥豈能如此順利趕回昌南。老爺子在上海的名聲,就算是租界的那些個日本人,也要忌憚三五分。之所以沒有對日軍的侵犯有所行動,并非是懼怕對方的勢力,軍令如山,就算是憑著老太爺?shù)拿孀?,大局上也要聽從上面的指揮?!?p> “嗯……好在你方才將我失蹤的事情圓過去,否則外公他們又要為我擔(dān)憂?!?p> “我到德化聯(lián)系皓塵,這件事只有他和你二姐知道,只說你同我住在林苑。不過我看著,外公他恐怕早就有所察覺,不過是心照不宣?!?p> 我挪動身子,直接躺下,
“外公從前也是昌南的名商,這兩句謊話怎么可能誆騙的了他,可這樣總比直接告訴他實情要好得多?!?p> 瑾瑜低下頭,打了個噴嚏,
“天不早了,我見你也累了,我去換身衣裳,洗過澡就過來。”
“嗯……”
他幫我掖上被角,我抬頭看著他進(jìn)了浴室,躺在床上盯著窗外,不知何時停了風(fēng)雨。
房中無聲無息,我眼皮眨了幾下,不知何時入睡。
凌晨時我聽見院外的吵嚷,本就難安穩(wěn)的心慌張起來,一睜眼又不見瑾瑜。
我從屏風(fēng)后拿了外衣,披在身上,本想出去一探究竟,瑾瑜走進(jìn)來。
“外面怎么了?”
“說是連家不知怎么失火,外面起了大風(fēng),火勢蔓延,府上的下人都在撲火?!?p> “失火……”我想起二娘還在那兒,二姐必然不放心,會趕過去。
我換了衣裳,也沒有來得及盤發(fā),想和瑾瑜到連家看看。
“還是我去吧,你身體還沒恢復(fù),那里人多眼雜。皓塵就在外面,你和你二姐還有外公他們就在這里等消息。”
“……好吧,那你快去,注意安全。”
瑾瑜答應(yīng)了一聲,徑直離開。
我和二姐幾人坐在正廳,惶惶不安的等著瑾瑜他們回來。
琳瑯守在門口,急匆匆的通報,
“老爺,夫人,少爺和姑爺將二太太平安帶回來了?!?p> 二姐站起身,迎著皓塵和二娘,
“皓塵、娘,你們怎么樣?來……”
她扶著二娘坐下,
“淮傾,我們都沒事。多虧皓塵和瑾瑜,他們帶著府上的人過去幫忙,總算是撲滅了后院的火?!?p> “你沒事吧?!蔽襾砘卮蛄恐?。
“放心吧,我們?nèi)サ臅r候,下人撲滅了回廊的火,沒有阻隔出路?!?p> 瑾瑜坐在我身邊,外公輕嘆息。
“只可惜府上的園子都被燒損,適才的風(fēng)起的急,火勢一時難控制,沒能救出大夫人?!?p> “這……”繼祖母坐在一旁蹙眉。
原來昨夜秦舒窈帶著連淮玥的尸首回去以后,府上連夜準(zhǔn)備她的后事,秦舒窈先是守在正廳不言不語,一直到夜半以后,其他的下人才逐漸散去。
凝瑛姑姑送她到后院歇息,之后她支開姑姑和丫鬟,點燃了南苑。
當(dāng)時雷雨停歇,正起北風(fēng)?;饎萁柚箫L(fēng)蔓延,下人合力撲火,無人敢靠近,只聽見秦舒窈仰面長笑。唯有凝瑛姑姑沖進(jìn)火海,以身殉主。
府上的人都以為她因為痛失子女,精神失常,焚紙燒燭,這才導(dǎo)致失火。
說是失火,其實我知道,秦舒窈接連喪子,終生夙愿不得償,心如死灰。
二娘說當(dāng)時秦舒窈還在喊著:欠你們的,我今天一并奉還。
十幾年前,我生母沈嫣和父親方啟平死在那場所謂的山火,就是在這樣的風(fēng)雨之際。如今她以同樣的方法,想要得到往生,這些年來,她壓抑在心的種種,過的也未必風(fēng)光。
午夜夢回的時候,也一定都想著如何解脫內(nèi)心的問責(zé),每日吃齋念佛,又何嘗不是畏懼那些枉死的幽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連府被這場火燒的一片狼藉。,連乾之身為家主無所行蹤,只剩下二娘。
我像家人知會,想要到舊日居住的蘭苑去看看,瑾瑜勉強答應(yīng),跟著我回連府。
沿著回廊走過,整個后院面目全非,南苑幾乎被燒損殆盡。這個我兒時成長的地方,曾經(jīng)以為永遠(yuǎn)走不出的宅院。
蘭苑水榭算是幸免于難,尚且保住原樣,我最喜歡坐在這里下棋喝茶。
我坐在憑欄邊遠(yuǎn)眺,能看到整個內(nèi)宅,
“從前我最喜歡和阿夏坐在這里,蘭苑雖然簡陋,但唯有這水榭,能看到別樣的風(fēng)光。撫養(yǎng)我的是這個家里的三太太,她和我說過,這個水榭,也是她初嫁進(jìn)門的時候,連乾之專門為她建的。那時候,是她最心悅的時光,雖然很短暫,然而對她來說,成了支撐畢生的回憶。我想其實她早就有所察覺,連乾之并非真的想娶她,只是因為她和一個女子的面貌相似,那女子正是我母親,沈嫣??稍旎?,我在奄奄一息之際被她救回來,還成了她的養(yǎng)女。而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我能始終留下這個名字,就當(dāng)是對她十年養(yǎng)育之恩的報答?!?p> “那你呢?你父母是被連乾之和秦舒窈所害,如今卻要一直以連家女的身份生存,你愿意嗎?”
“……我不知道。如今秦舒窈不在人世,但該為這些承擔(dān)罪責(zé)的人,仍舊逍遙自在。不管我是不是要以連家三小姐的身份繼續(xù)活著,哪怕是要擔(dān)著他人的罵名,也要讓他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蔽肄D(zhuǎn)過頭,盯著瑾瑜,“有沒有覺得,我是個耿耿于懷、執(zhí)迷不悟的人?”
他低聲一笑,抱著我靠在他肩頭,
“是啊,可我何嘗又不是……當(dāng)年我母親死在我面前,我總是覺得,父親薄情寡義,大娘漠不關(guān)心。甚至一度認(rèn)為,是大娘的嫉妒我娘,故意讓我娘陷入危險。所以這些年,我都是抗拒家中的人和事,又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的頑固不化。但我心里知道,誰是真心為我著想,誰在覬覦父親的位置,家中的勢力?!?p> “我就知道,從我在欒秀閣見你的時候,還真的覺得你是那些人口中朝秦暮楚的姚二少。”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我在他耳垂放低聲音,“昂藏七尺,?;∨钍浮!?p> 他禁不住輕笑,
“我還以為,我在你眼里,就是個醉生夢死的登徒子。沒想到,我夫人這么看得起我。昌南形勢瞬息萬變,我們是時候回去,以免又生變數(shù)。我讓承德安排行程,盡早返程?!?p> “連家燒毀,又只剩下二娘一人管家,我想等到二娘安置下來,我們再啟程?!?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