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稍作整頓便列隊進入城中,為了維持最起碼的隊列,只能不緊不慢,直入城中。
我隨手扯了一塊布舉在手上,大聲呼號:“青徐大捷,官軍斬首夷鬼數(shù)萬!”
趙晗之和其余三人也齊聲高呼:“青徐大捷,官軍斬首夷鬼數(shù)萬!”
露布飛捷,只是沒有驛馬、沒有黃旗也沒有夾道相迎的民眾。
慌亂的街道逐漸平靜下來,驚慌失措的人們忘了回家,本能縮在了墻角。
眾人看著眼前的一幕,眼神漸漸平靜下來,這是一支明顯來自戰(zhàn)場的軍隊,無論是滄桑的魯?shù)乜谝暨€是破爛的服裝,還有那混若一體的腳步聲,和“黑赤黑赤”的口號聲,這是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地威武之師。
身后列隊的難民們也逐漸恢復(fù)了平靜,每個人努力將自己融入了整個隊伍中去。
主干街道逐漸平穩(wěn),偶爾有個別趁火打劫的剛闖出街道就被仝壯趕過去一刀砍翻,扔在地上不顧而去。
趙晗之打聽好了縣衙的位置,先行趕去,趙三郎一路呼喊著讓未走的里正們維持秩序,救火救人。城市中的騷亂從一條街開始平復(fù)了,慢慢向整個城市蔓延。
巡捕防隅這時候根本派不上用場了,整個城池的騷亂不是十幾個人能控制得了的,而且,外來的勢力根本指揮不動這些兵吏油子。里正們在恢復(fù)坊間秩序方面還是有一套的,偶爾起的火災(zāi)迅速消失。只是有一些胡同街區(qū)的里正已經(jīng)西逃,里面的民眾各回各家,部分破壞也會隨著時間慢慢平復(fù)。
當危險突然消失,人們會很快回歸到柴米油鹽的日子中去。街區(qū)向四周蔓延著恢復(fù)了,零散的傳來幾聲痛哭,那是在剛在的混亂中丟失了財務(wù)、傷了人、親人走散或者遭了賊的戶家。
我?guī)е死^續(xù)向西門趕去,仝壯和趙三郎帶著幾個本地的閑散人員去各個街道散布“謠言”了,趙晗之還是沒有回來。
越是接近西城門,騷亂越嚴重,眾人紛紛逃竄,車馬將不寬的街道當?shù)脟绹缹崒?,無論是大戶還是平頭百姓,都是棲棲遑遑地逃命,城市的巡捕和衙役們都失去了作用。
半途中搶了幾個差役的腰刀,那種東西在攜家?guī)Э诘牟钜凼种羞€沒有一個燒火棍有用。前排的什長幾乎每人都有配到了。隊伍也分成了兩隊,前面我?guī)е?,后面是李中云帶隊,一邊喊著口號,一邊向前慢慢推進。
路上走散的孩童,哭嚎的婦女都被安置在街角處,趁亂摸魚的混混賊人們被砍了十幾個了,我在前排找了根棍子,挑著頭顱,像是夜行的鬼差。
終于趕到西門,逃亡的隊伍浩浩蕩蕩,火把的光一直延伸到天際。
我把臨時的隊列橫過來,隊列在后,什長們手持樸刀在中間,我挑著頭顱在前,虎視眈眈。后面的隊列整理了半晌終于重歸整齊,剛才口號喊了半天,城門外也逐漸停止了爭搶和沖突。
我粗著嗓子喊道:“官軍大勝,最近的夷鬼也被擋在富豐城下,爾等還不快速回歸。大周律法,沒有路引憑證的可是一律罰作勞役?!?p> 眾人猶疑著,待在了原地,但是還沒有散去,只是紛紛向城門邊上溜去。
我用桿子挑著兩個頭顱,感覺自己都成了攔路的土匪了。只是趙晗之還沒有回來,縣城中當?shù)氐拇髴艉凸俑腥艘捕紱]有過來。城門現(xiàn)在還是無法關(guān)閉,我身后這些人沒法用的,稍微動用就會散掉,估計現(xiàn)在還有不少人在兩腿發(fā)抖呢。
幾輛四匹的馬車轟開人群,擠了過來,馬夫把腰牌亮了一下,沒等我看清就收了起來。馬夫跳下車對著我說道:“這位官爺,車上是本縣王舉人的家眷,有勞讓咱們的勇士們讓一下?!?p> 我望了望后面,綿延了好遠出去,大概有十幾輛馬車粼粼排開,家丁護衛(wèi)估計上百了。想不到這種小縣城里面也能有這種大戶。想想也是,一個舉人名下百畝良田,如果是書香世家的話更加了不起了。不過聽說青云第一大戶是趙家人,姓王的可能也是前列的富豪之家了。
我學了個軍禮,說道:“老丈有禮了,城中正亂,貴府出行的話路上恐有不便,萬一有宵小之輩意圖不軌,小可難擔其責。”
馬夫一愣,笑了笑,往我手里塞了一個小布袋子,沉甸甸的,說道:“不是有意給軍爺們添麻煩,只是主家早有安排,趙姑爺在鄴城要給刺史過壽,讓家里人過去游玩幾天?!?p> 我心里想罵臟話了,哪能這么巧,你早出去一會兒啊,我要是給放開了,后面張望的青云百姓豈不是一哄而散。
兩難境地中最怕的是什么都不選,或者掀桌子,或者二選一。
我正在遲疑中,趙晗之趕回來了。
我趕緊喊道:“縣令大人呢,有上峰指令需跟縣令大人交代。”
趙晗之一臉便秘的樣子,苦著臉湊過來說:“縣令跑了,一把火把縣衙文檔室都給燒了?!?p> 我放低聲音道:“縣尉呢,主薄呢,其他當家的呢,實在不行把各個衙司找來也行?!?p> 趙晗之一臉苦澀:“宣哥兒,沒用了,縣尉主薄跟著縣令早就不見蹤影了,剛才去的時候師爺正在從火里搶戶籍檔案呢。其他的一時半會站不出來,就算找到了也不頂事兒了啊。”
我忘了眼越來越不耐煩的車夫,和逐漸靠攏的大戶家丁們,冷汗一下子涌了出來。
我靠近馬夫,低聲下氣說道:“老丈,通融一下,真要這么一走了之,城里就亂了。兄弟們固然擔待不起,可到時候上級追查起來,貴府也是少不了麻煩。辛苦跟貴主家溝通一下?!?p> 車夫橫了我一眼,“等著!”說完就轉(zhuǎn)身向車隊中間快步走去。
趙晗之看了一眼車夫,附身過來對我耳語幾句。
我不禁大喜道:“真是厲害,這補鍋的點子都能想得出來!”
轉(zhuǎn)眼車夫和兩個家丁趕了過來,說話間沒有了過往的客氣,指著我呵斥道:“這位軍爺還是讓開吧,主家老婦人說了,刺史壽辰耽擱不得,些許差池真不是你們這些**們能擔得起的?!?p> 趙三郎和趙晗之怒目圓睜,嚷嚷道:“奶奶的,跟著老匹夫說甚,這城守不到援軍過來我等也沒了活路,今天敢從這門出去的先從爺爺身上踩過去?!?p> 仝壯和李中云在后面“黑赤黑赤”喊將起來,十幾列災(zāi)民破破爛爛的陣營中整齊的踏步聲出來,聲勢大振。
我湊到車夫面前賠笑道:“老丈,還是不要惹了這些軍漢子,都是在夷鬼陣中來回的,別驚擾了貴主家。我相信就是舉人老爺今天也會以大局為重的,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也不想都遭了難對不對。您和貴主家再好好說一下,先在城里暫時等待一下,等人散去我給安排好?!?p> 過了好一會兒,車隊退回了城里,觀望的人也開始回轉(zhuǎn)了。
我扭頭看了看趙晗之,說道:“接下來怎么辦呢?只能是先穩(wěn)住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縣城里的人逐漸回去了,這場混亂萬幸的是在晚上發(fā)生的,被恐慌震懾住的百姓們回去瑟瑟發(fā)抖。真正頭疼的事會在明天早上隨著城市一起醒來。
安排眾人下去先城池四周關(guān)了城門,又輪流到驛舍就食。月色已經(jīng)西垂了,這邊的霧氣很淡,朦朦朧朧的。我和趙晗之等人登上東門搖搖向富豐的方向望去,月光下仿佛秀色美人一般的原野一直延伸到了天際。
我擺了擺手,讓眾人散去休息。趙晗之也抱著腰刀開始昏昏睡去。我站起來回頭望了望青云城里,破舊的城墻彎彎曲曲地將一片土地圍了起來,中間沉睡著大大小小的房子,橫橫豎豎的街道和蕓蕓眾生。如同一碗肉湯,終有一天這會沸騰起來的。
我是在天色將明的時候驚醒的,清晨的霧氣逐漸重了起來。雖然看不清城墻下面的情況,但是馬的嘶鳴聲還是清晰入耳。
這絕對不是要入城的人,誰都知道哪怕是太平盛世都不會夜間開城門。國法有令,夜間接近城池十丈以內(nèi)者射殺之。也就是說,來者不善。
我大吼一聲:“弓箭手準備,城下何人,速速離去,稍有遲疑,即刻射殺!”過了一會兒又有陣陣蹄聲遠去了。
我的聲音驚醒了趙晗之等人,紛紛聚攏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宣哥兒?”眾人紛紛問道。
我說:“城下有人,你們四個人分別去四個城門處,安排人巡視,夷鬼突襲富豐也是清晨時候,耳朵都尖著點兒。”
四人分別帶人去了,天氣黑了一下又逐漸轉(zhuǎn)亮,東方開始出現(xiàn)紅色的天際線。
清晨的時候,蟲兒開始鳴叫,城墻上偶爾冒出來的幾縷雜草,郁郁叢生。一只螞蟻悄悄爬了出來,奔忙不休,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我低下頭吐了一口濁痰,螞蟻被天降液體砸中了,敏捷的肢體無助地劃著。
我呆呆望著螞蟻在痰中無辜地徒勞掙扎,一時間呆住了。
直到又是一陣陣慌亂的馬蹄聲又翻過城墻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