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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生極樂

流水十年間

諸神生極樂 素村 49 2020-02-08 16:51:26

  從柿子嶺染瘴氣重病,被偶遇的“清風(fēng)鏢局”總鏢頭鐵棟所救,及后與他妹妹鐵辛蘭兩情相悅,結(jié)為秦晉之好。藍玄衣一路娓娓道來。當他講到十年后,鐵棟一次走鏢歸來,帶回一個花容月貌美若天仙的女子,說是他在苗疆柳江邊,遇到七八個大漢,正圍攻于她。這七八名大漢,武功俱是了得,那女子已是負傷不支,岌岌可危。鐵棟雖然因為時常與藍玄衣切磋,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但他看那幾個漢子騰挪跳躍之時,衣角外翻隱約可見一朵墨色蓮花。他知道,這蓮花是苗疆最神密也最炙手可熱的門派,諸神殿的徽記。他權(quán)衡再三,不敢輕舉妄動。便在他一忍再忍之時,那女子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幾個大漢毫不猶豫舉起兵刃,一齊就朝她身上砍落。值此萬分危急之時,鐵棟不及思索,霍然出手,率眾鏢師救了那位遍體鱗傷的女子。

  “這女子,便是花五姑么?”辰兒忍不住問。

  藍玄衣喝了口茶,道:“正是?!彼哪抗庠絹碓缴铄洌苍絹碓娇斩?,陷入對刻骨銘心的久遠往事的回憶之中?!澳菚r鐵棟早與唐山武學(xué)大家莊士豪的獨生女兒莊燕燕,成婚已有二十年。育有一子莊小豪,一女鐵秋然。莊士豪膝下無子,在女兒婚前,就與鐵棟約定,頭胎男兒必須姓莊,以延續(xù)莊家香火。誰知鐵夫人生育一子一女后,肚子里便再無消息。她不欲鐵家后繼無人,又見花五姑婉約可人,就湊合二人。那時花五姑走投無路,況且鐵棟于她有救命之恩,也就答應(yīng)下來,作了鐵棟二房?!?p>  辰兒問:“那花五姑與鐵棟,可育有兒女?”

  搖了搖頭,藍玄衣道:“沒有?;ㄎ骞眉薜借F家,時時和鐵棟、莊小豪與他媳婦,也就是范無聲的妹妹范素素,有時再加上我,一起鉆研武學(xué),取長補短。她人本聰慧,悟性又高,沒多久,武功竟然與我并駕齊驅(qū),勝過其他幾人許多?!?p>  “莊小豪的媳婦,可是神仙宮莊夫人?她和范無聲,竟是兄妹?”辰兒感到難以置信。

  藍玄衣笑道:“范無色,范無聲,范素素,他們是一母同胞三只妹。其父原為清風(fēng)鏢局的副總鏢頭,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孤兒寡母。蒙鐵棟多方關(guān)照,生活上也是衣食無憂。及至范無色成年,武功也甚是了得,但他不喜走鏢,貪圖工錢豐厚,去漢中董爵爺家做了護院武師。后來董爵爺升遷去了西蜀成都府,他不愿背井離鄉(xiāng),便舉家投奔了鐵棟。莊小豪與范素素一見鐘情,鐵棟也甚為歡喜,不久范素素就嫁入鐵家?!?p>  冗長地嘆了口氣,藍玄衣悠悠道:“在花五姑嫁到鐵家的第三個年頭,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諸神殿一百余人,突襲了鐵家。幸好當時鐵棟手下八九十名鏢師,和范家三兄妹,以及我一家四口,都在為兩日后鐵夫人莊燕燕的壽誕作準備,所以他們一來,雙方立刻一場混戰(zhàn),結(jié)果是諸神殿留下了七八十具尸體,清風(fēng)鏢局也有十余人陣亡。而鐵棟獨子莊小豪,也身負重傷?!鳖D一頓,他接著道:“那一戰(zhàn),我才發(fā)現(xiàn)花五姑的武功,當真驚世駭俗。與我相比,幾欲過之而無不及。此戰(zhàn)不久,她邀我們遠征諸神殿,鐵棟想與其提心吊膽等敵人上門,不如一勞永逸除掉后患,也就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他是孩子的娘舅,我也義不容辭地應(yīng)承下來?;ㄎ骞迷谥T神殿有內(nèi)線,她偵知神主陰峰從武勝返回唉屹山,率我們中途伏擊。那一仗,陰峰身受重傷,只身逃脫。我們乘勢攻上諸神殿,打得慘烈無比,鐵棟也是傷重不冶,沒兩天就魂歸西天?;ㄎ骞每薜煤籼鞊尩兀鞯描F夫人同意,就地厚葬。從此,她便留在了諸神殿,做了神主?!?p>  辰兒見他始終對花五姑武功的突飛猛進感到不解,心想她盜了諸神殿的“太初密笈”,又跟你學(xué)了不少長春谷的絕學(xué),還從范氏兄妹處了解不少“驚煙秘笈”的內(nèi)容,自然博采眾家之長而成就非凡。只是你們掏箱底的教她,她卻遮遮掩掩,一看便知不是個光明磊落之人。

  “藍前輩,范氏兄妹與那花五姑,后來關(guān)系如何?好像范無聲、范無色,都與范素素不睦?”辰兒又想到鐵小虹說過神仙宮主是他舅媽,只是兩家不來往已有多年,這樣看來,鐵小虹是鐵棟女兒鐵秋然的孩子,為續(xù)鐵家香火,學(xué)其舅舅莊小豪,隨了母姓。

  藍玄衣想了想,道:“當時花五姑為了表彰范氏兄妹的功績,曾邀他三人擔任諸神殿地位至高無上的護法一職,不知他們答應(yīng)沒有?當時花五姑也曾有意留我,被我拒絕?!眹@了口氣,道:“我總覺得她不是那種襟懷坦白,可以托付之人。”

  “晚輩也有同感?!背絻航K于明白為什么陰柔會對范無聲下手。只是他想不通,奸狡巨猾的范無聲,又怎么會那么容易著了陰柔的道兒?他又想到時至今日,他仍然以沒有鑰匙為由,不把他手上的精鋼手銬打開。不但不打開,還給他略加改造,讓他就算找到原配鑰匙,也打它不開了。想到這,他禁不住笑了,“他媽的,讓他一輩子戴著手銬才好!”

  “范無聲怎么會與前輩一道,著了陰柔的道兒?”他問。

  藍玄衣道:“陰柔、范無聲,我和藍妮,我們是同乘一輛馬車到的‘玄女觀’。一到觀里她那所謂的三姨屋里,我們剛在客廳坐下,姓陰的借口小解,溜了出去。我本已起疑,但想她只是到里間臥房,并未走遠,況且正主兒范無聲還坐著沒動,也就放下心來。誰知久等不來,藍妮欲去看個究竟,沒想?yún)s是門上了鎖。心知不好,我一掌將墻壁打個稀爛,唉,沒想到這間客廳,竟是一個精鐵打選的大籠子?!?p>  “原來如此。”一想到范無聲樂顛樂顛地跟著陰柔計賺藍氏祖孫,沒想到最后竟把自己賠了進去,辰兒忍不住心中一樂。范無聲、藍玄衣祖孫,以前都不知陰柔是諸神殿前神主陰峰的女兒。而自視極高剛愎自用的范素素,沒料到傾注了幾多心血培養(yǎng)的這個得意門生,竟會是仇家的女兒。

  “造化弄人?!彼挥尚闹幸粐@。正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藍妮走進了小廳,沖他笑了笑,道:“你和爺爺談些什么?”

  辰兒嘻嘻一笑,道:“我正和前輩說起,你說要喂我什么東西吃,一下子卻想不起來了。正好你來,幫我想想。”

  藍妮俏臉霎時酡紅,初春嫩柳般的雙眉一蹙,裊裊娜娜近前坐下,臉上綻放春花般笑容,盯著他嬌媚地道:“你呀,就是貴人多忘事。我是說過,要喂你那個、那個吃的?!?p>  江小辰一笑:“什么這個那個,你說明白點,我真記不起來了。”

  渾如點漆的一雙美目轉(zhuǎn)了轉(zhuǎn),她嫣然一笑道:“我是說我家院子里那顆櫻桃樹,每年都會結(jié)好多櫻桃,而且個個皮薄肉厚個兒又大,水靈靈好吃極了。”側(cè)頭望著藍玄衣,道:“爺爺,你還記得院子?xùn)|墻那棵櫻桃樹嗎?”

  藍玄衣道:“怎么不記得?那顆櫻桃樹,還是你爹七八歲的時候,我?guī)s集買的,現(xiàn)在都不知長多大了?!?p>  藍妮道:“好大了呢!每年春天,滿樹的白花,煞是好看?;ㄩ_之后,又是一樹的鮮紅果實。樂得我娘和大娘,高興得什么似的,那可是一年中我們最開心的時節(jié)?!?p>  聞言,辰兒不由想到自家門前的那株拐棗樹。那是一株上百年碗口粗的老樹,每當深秋季節(jié),果實滿枝的時候,村里人都會來要些拐棗回去泡酒。農(nóng)村人濕氣重,這拐棗泡酒,卻是追風(fēng)除濕的靈藥。到那時,母親是來者不拒,幾百斤果實,半個月左右,便東家兩斤,西家三斤的送個精光。拐棗沒了,母親卻十分開心,簡直開心極了。整天樂呵呵笑得合不攏嘴。

  藍妮望著他,道:“江公子想吃櫻桃,到我家去,保管讓你吃個夠。”

  辰兒笑道:“有那么多人爭著吃,哪有我的份兒?”

  滿臉緋紅,藍妮道:“亂說,哪有人跟你爭?。慷ΧΥ竺慕賯b要吃,別人就是眼饞著,也得讓你吃個夠。”

  辰兒開心地笑了,笑得藍妮臉更紅了。頓一頓,他斂住心神,道:“那謝藍姑娘厚愛。對了,我聽鐵小虹說,白玉是長春谷白四奶奶的三公子,怎么又成了你的表弟?”

  藍妮咯咯嬌笑道:“白四奶奶藍可可的父親藍玄門,是我爺爺?shù)挠H弟弟,你說,她的兒子比我年歲小,不是我表弟,難道還是表哥?”

  辰兒終于把這層關(guān)系理清楚,又問道:“那鐵小虹說他姐姐武功蓋世,莊猛莊威縱是以二敵一,也無勝算。想她應(yīng)該長小虹不了幾歲,何以有如此造化?”

  藍妮的目中放出狐貍般的光來,笑道:“你和她,可是老熟人。她沒告訴你么?”

  辰兒一愣,道:“什么老熟人?你不可誆我?!?p>  藍妮咯咯一陣嬌笑,道:“莫小玥,也就是大房子的莫大小姐?!?p>  辰兒越聽越迷糊,滿頭霧水,問道:“鐵小虹的姐姐,就是大房子的莫大小姐?怪了,她為什么不姓鐵?”

  藍妮笑道:“她父親姓莫,她自然姓莫咯。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難道你父親姓江,你會姓藍?”

  辰兒已然明白,道:“你是說鐵小虹隨母姓?”

  “是??!”藍妮道:“他若不姓鐵,那鐵家不是沒有繼承香火的人了嗎?好笑的是,鐵姑姑生了小虹之后,再也無一男半女,把莫姑父等得,心都涼了。”

  辰兒追問:“你說莫大小姐與我熟悉,我怎么渾然不知呢?”

  藍妮莫測高深地一笑,道:“我知道就行了。她若不親口告訴你,我是不敢多嘴,免得到時候她會怪我。你知道,她武功蓋世,我又怎敢惹她?”

  辰兒道:“這么說,你倆很熟悉?”

  藍妮笑了:“熟的不得了。我和她從小一塊兒長大,是最要好的閨房密友?!彼{玄衣插話道:“我與鐵辛蘭成親后,鐵棟就將他家的北院送給我們居住。后來鐵棟不幸辭世,鐵夫人便把東院和南院分給了兒子一家,自己留下西院與女兒居住?!?p>  藍妮道:“你現(xiàn)在知道了吧?神仙宮是鐵家大院的東南兩院。大房子呢?就是西院。我家呢?就在北院。雖然莊夫人埋怨婆婆沒將清風(fēng)鏢局的產(chǎn)業(yè)傳給自己,傳給了莫大小姐的母親,而和她們斷絕了來往。但西院和北院,她家和我家,一直親密無間?!鳖D一頓,又道:“莫大小姐與白家三公子的姻緣,還是我表姑白四奶奶,到我家來看望我們時,見她根骨俱佳是修煉的上上人選,心生歡喜向她家提親,從而赤繩綰足,成其秦晉之好。我聽說啊,下月長春谷圣姑遴選,她已是備選之一。”

  “圣姑?”辰兒訝然。

  藍玄衣笑道:“長春谷不是有門絕學(xué)叫‘煙霞一襲羽衣舞’么?聽其名字,就應(yīng)該知道它是一門專供女人修練的絕學(xué)。江公子一定看過子美先生的‘公孫大娘舞劍器’吧?公孫大娘,便是當時長春谷的圣姑……”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熟悉的詩句,一下回旋在辰兒的腦海。

  這時只聽藍玄衣繼續(xù)說道:“長春谷中,武學(xué)只是末流,最上乘者,金丹大道也,次之尸解之術(shù),再次之鉛汞外煉,再次之茅舟符咒。而‘九星明月’所載,為萬古丹經(jīng)之王,是內(nèi)煉的寶中之寶。練得其法,三年丹成,九年丹熟,所謂摘葉飛花,馭劍傷人,不過是其小用。游行六合之外,上徹九霄,下透九幽,與天地同生,與萬物同化,方是正道正理。”淺啜一口香茶,又道:“所以長春谷中白姓男子,俱不習(xí)武,怕的就是為小術(shù)羈絆,心有旁鶩,不能于大道正信正解。反之,白姓女子與白家媳婦,反倒個個是武林高手。這,倒是另一種重男輕女的奇觀。”

  辰兒聽得驚訝萬分,問道:“藍前輩,長春谷中,真的有人成仙成圣么?”

  藍玄衣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比比皆是。白日中眾目睽睽之下,信步走入虛空不見者,有之。說走就走,只余軀殼而登仙班者,有之。不吃不喝閉關(guān)十年,開關(guān)杳杳無蹤者,有之。至于兩三百歲精神健爍者,平常者也。我?guī)砦饔颍⒎菫榱耸裁锤呱钗涔?。你知道秦穆公看見女婿簫史與女兒弄玉,乘龍跨鳳而去時說的那句:‘若能與爾等同去,吾視棄王位如敝履’嗎?我的心境,與他無二。富貴榮華,如過眼云煙,非我所欲也。”

  聞言,辰兒心神往之。想到小時候背易經(jīng)時,經(jīng)常對里面的:上帝臨汝,日茲在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以及: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這一類的教言似懂非懂,遐想聯(lián)翩。今日聽藍玄衣一席話語,似乎在心里開了一扇窗戶,透進了一蓬亮光。

  見他發(fā)愣,藍妮吃吃嬌笑道:“怎么,聽神了?”話音一落又起:“大房子與青衣社怎么拾掇出來的,想不想聽聽?”

  辰兒點了點頭,藍妮道:“有一天我倆閑得無聊,聚在一起喝茶,莫小玥聽說莊夫人的徒弟在江湖上成立了一個‘青蓮會’,弄得風(fēng)聲水起。她說要不要我倆各成立一個門派,和她比試比試,就這樣,她給她的門派取名大房子。我呢,景仰長春谷,愛屋及烏,就找了個長春寨,成立了青衣社。”

  “什么?”辰兒驚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相信這兩個江湖中炙手可熱的門派,是這樣小孩過家家般在戲言中誕生出來。

  “但長春寨離你家好幾百里,你又怎么知道有這么個去處呢?”他意似不信。

  嘆了口氣,藍妮道:“當初我大伯隨我爺爺助花五姑奪回諸神殿,受傷后留在那里養(yǎng)傷?;ㄎ骞脤λP(guān)懷備至,令他心生愛慕。但他知道,她是鐵棟爺爺遺霜,他的愛慕是大逆不道。于是傷好之后,離開諸神殿四處游歷,有一天走到長春寨,為它風(fēng)光如畫的景色吸引,置了幾十畝良田,買了個四合院,把大娘和堂兄接去住了幾年。就這幾年中,我去過一次,也很喜歡這里。后來有一天,大伯忽然消失了,再也不曾回來。大娘等了兩年,又搬回北院居住。當時莫家妹子說成立門派,我就向大娘借來成立了總舵。連藍大先生這個名字,也是借用大伯的?!?p>  聽到這里,藍玄衣十分自責,道:“唉,都怪爺爺。若非我當時執(zhí)意要去西域,兩個兒子,何致于弄得如此不堪!”

  藍妮柔聲道:“爺爺,不怪你,這都是命,逃不掉的?!?p>  ……

  ……

  天空鉛云密布,帶著濃濃濕氣的海風(fēng)吹進船艙,讓艙中幾人俱是精神為之一爽。前幾日炎陽下的灼熱帶來的煩躁郁悶心情,一掃而光。

  藍妮放心不下長春寨部眾,著急要趕回去。江小辰知道陰柔和??茴H有往來,決定送他們到岸。朱憐梅擔心他的安危,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但她知道他決定了的事情,勸也沒用,只得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小心。辰兒見她情深意切,也是依依不舍,摸著她已有七個多月身孕的肚子,睫毛已被淚水染濕。

  想那陰柔對他易容為老人壯漢,很是熟悉。因而這次下足了功夫,扮作一個丑陋的漁婦,以遮人耳目。

  海盜對漁船,一般瞧不上眼,甚少騷擾。所以他讓朱五準備了一條較大的漁船。船上的六個水手,都是捕魚能手,這一路行來,漁獲真是不少。柳玉露的廚藝也得到充分展現(xiàn),大家都是飽了口福。辰兒念上蒼有好生之德,對漁兒也生起憐憫之心,倒沒讓他們?yōu)E捕濫殺,夠吃就行。

  這樣航行了十二三日,除了遇到一次短暫的風(fēng)暴,倒也平安無事。辰兒沒事向藍玄衣請教些武學(xué)疑問,交流些心得,和藍妮、柳玉露談些奇聞異事,東拉西扯也是十分開心。

  今天剛吃過午飯,天空忽然烏云滾滾,陣陣清涼潮濕的海風(fēng)掠過,看看馬上就要下雨。辰兒與藍妮閑坐艙中,聊起海上仙山,藍玄衣插話道:“史記里載海上三山,蓬萊、方丈、瀛洲。齊人徐市等上書,始皇帝使人入海求之,終無消息。道書云:‘人心方寸,天心方丈;’究其理,說的都是人心。人心即是天心,天心卻非人心。天心,無私之心也。就如‘陰符經(jīng)’講:‘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天心純一不染,就是無私無我。人心染雜,一念貪,就是餓鬼;一念嗔,就是地獄;一念癡,就是畜生;一念爭斗,則是修羅;一念敦倫盡分,即是人道;一念舍已助人,則是天人。你仔細想想,你一天的念頭里,是人和天人多些,還是畜生餓鬼多些?”

  辰兒深受啟發(fā),道:“孔圣說:‘朝聞道,夕死足矣’。前輩一席話,小可受益匪淺。所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我們的思想會影響到行為,會由此做出利于他人或損害他人的事情。大學(xué)里講‘明明德’,第一個明是明白,第二個明是光明,德則合道的思想行為稱之為德。也就是說,大學(xué)的主旨就是讓人明白人性里符合天道光明德性的思想行為,會讓人隱遮地獄性情、餓鬼性情、畜生性情,從而完善人格,成為賢士、義士、俠士、紳士、善士……”

  嘉許地點點頭,藍玄衣道:“人格完善之后,原來蠅營狗茍之心隱而不顯,原來隱而不顯的神性開始顯露,慢慢地和我們的思想水乳交融,神性的光輝就會越來越彰顯。此時就如古德語:‘死去從前活路頭,活去從前死路頭’。所以說,孟子講‘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只知有國,不知有身!’”

  聽他講完,辰兒馬上想到要離。要離,春秋吳國人,時值吳王闔閭繼位,公子慶忌率十多萬人投奔衛(wèi)國,時常率部襲擾吳國,搞得吳國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吳王派人刺殺慶忌,屢屢失敗。此時著名劍士要離毛遂自薦,與吳王定下苦肉計。朝堂之上,吳王羞侮要離,要離反唇相譏,王命斷他使劍的右臂,殺死他的妻兒。伍子胥設(shè)計令他越獄逃走,投奔了慶忌。十年后,慶忌率艦隊浩浩蕩蕩前去伐吳,志得意滿的他佇立船頭,身旁要離執(zhí)短矛刺入其腹。甲士打翻要離,欲將他碎尸萬斷。慶忌哈哈大笑,說“這個人是天下少有的勇士,怎么能一天之內(nèi),失去兩個勇士呢?”他命令放他回國。要離凱旋回國,吳王欲重重封賞,要離道:“若為封賞而害妻兒性命,禽獸不如也!吾為國除害已畢,惟死一途?!迸e劍在朝堂上當眾自刎而死。

  藍玄衣此時道:“人心若合了天心,便是超凡入圣。所以老子說:‘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以其無私,是指效法天地無私坦蕩的特性,也就是執(zhí)天之行。故能成其私呢?個人從人性向神性的蛻變,終至圓滿完善神性。”

  嘆了口氣,辰兒笑道:“人之異禽獸者幾??!敦倫盡分完善人格尚且不易,上求仙道,下化眾生,可就更加不易咯。就如鳥巢禪師答白居易語:‘三歲小兒都知道,八十老翁做不到?!?p>  藍玄衣深以為然,道:“故爾長春谷中,一步登天的心法,一定是傳給具德之人。仙露不會盛在瓦陶之中,這也避免了所傳非人的過患。長春谷圣器遴選嚴之又嚴,就是這個道理?!?p>  藍妮也有同感,道:“有時候自以為做到了,其實不然。就象明道先生向周元公學(xué)心性之學(xué),頓時改掉了喜好打獵的陋習(xí),頗為自得。元公卻告誡他,你只是戒掉了打獵這件事,還沒有戒掉打獵的心。明道先生不以為然,誰知十二年后,偶于郊外見一獵人射中大雁,心中一喜,禁不住叫了聲“好!”此時驀然驚覺,方知師言非虛。這個典故,叫做見獵心喜?!?p>  藍玄衣道:“修行首重養(yǎng)氣,襟懷坦蕩是大氣,心底無私乃是正氣,一心一意是專氣,脫然無慮是純氣。大氣浩然之氣專治小氣,正氣專治邪氣,專氣對治雜氣,清純之氣對治貪俗之氣。故修行練功,小難勝大,邪不勝正。”

  辰兒聞言,若有所悟。只聽藍玄衣繼續(xù)道:“長春谷的修行路數(shù),乃是以自然之道為準繩。以人性匡正獸性,以神性匡正人性,以天性匡正神性,故爾所養(yǎng)之氣至正至純至專。普通練武之人,以獸性詮釋人性,以人性詮釋神性,肆意妄為,其氣濁雜不堪。故易云:‘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p>  江小辰祖輩世代冶易,對系辭卦辭爻辭滾瓜爛熟倒背如流。聞言之下,頓覺豁然開朗。他在這里如飲甘露,熏然自醉。柳玉露卻覺話不投機,聽得昏昏欲睡。她美目含笑,檀口輕啟:“江公子,看你年紀輕輕,怎地像個老學(xué)究,和藍前輩盡扯些無趣的事情。你倒是把你怎生整冶申無敗的故事,說來聽聽?!?p>  辰兒笑笑,當下把香香山莊里,整治陰柔與申無敗的故事講了一遍,藍妮道:“聽憐梅說,她被姓陰的鎖在箱子里,若不是你要用那箱子裝陰柔,恐怕也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背絻盒Φ溃骸安铧c滿盤皆輸?!?p>  柳玉露嬌笑道:“你和我表姐,半斤八兩。只是你運氣好些,像這次,要不是你抓了我去,表姐不知藍姑娘并未脫困,不然,她還是有要挾你的本錢?!?p>  藍妮笑望著她,道:“這么說來,還得感謝你不成?”

  柳玉露面如朝霞,嫵媚一笑,道:“感謝可不敢當,不記恨我,就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鳖┝顺絻阂谎?,又道:“藍姑娘,其實我心里,倒盼著江公子不要輸?shù)舨藕??!?p>  藍妮眸里透出迷濛,道:“此又為何?”

  柳玉露秋潭也似的美眸里漣漪泛起,想到二人初次見面的情景,他叫自己神仙姊姊,還說什么“柳玉露若及神仙姊姊一半姿容,我便上刀山下火海,也定要娶她到手。”不禁心底涌起一股沖動。及想到申無敗,不由神色一黯,心中升起莫名的愁悵與悲涼。又想到表姐陰柔,無疑她為仇恨所左右,心里已沒有愛,她那種動蕩、危險、單調(diào)而又蒼白的生活,絕非自己想過的。倒是江小辰善良、熱情、風(fēng)趣幽默里飽含真誠,和他在一起,總感到踏實和輕松自在。

  臉上浮出一抹紅霞,她嬌嗔地瞥了辰兒一眼,柔聲道:“江公子和我在水潭初次相見,胡言亂語眼睛還不老實,害得我在水里呆了很久都不敢起身。還說什么心馬意猿,又說什么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娶我為妻?!笨┛尚Φ溃骸拔业拱阉脑拑悍旁谛纳?,誰知他一轉(zhuǎn)眼就娶了朱家妹子,聽說呀,還有紫竹姑娘、董姑娘……”望著藍妮,笑靨如花,“說不定呀,還有什么藍姑娘,白姑娘?!?p>  藍妮被她看得俏面一紅,心想江小辰和她,居然還有這么傳神的一幕。她說害得她很久不敢在水中起身,當時她一定是身無寸縷??闯絻阂彩请p目含羞,俊面通紅,那她說的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之類話語,也應(yīng)非虛言?!斑@丫頭千嬌百媚,看樣兒,對他也是十分傾心。唉,就如柳丫頭所說,還有紫竹姑娘、董姑娘,對他也是心儀已久。我還是別動這個心思,跟著摻合吧?!?p>  她望著柳玉露,吃吃嬌笑道:“那你答應(yīng)了么?既然你對江公子十分上心,又為何沒有成一對兒?”

  柳玉露聞言,花容色變,慘然地笑了笑,一雙美目楚楚可憐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方道:“怪我命苦,無福消受。”

  辰兒目注艙外,見黑云壓城,道:“要下雨了。”此時的海浪比先前又急了些,他走出船艙站在船頭四下眺望,遠遠的就見在前方有個小島。小島看起來小的只有拳頭大小,在碧波蕩漾的海水擁吻之下,若有若無。他問船老大肖俊,“肖大哥,那里可是一個小島?”

  肖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點頭道:“正是。兩個時辰之內(nèi),我們就可到達那里。晚上就在島上過夜,島上有淡水,明天裝滿淡水再走?!?p>  辰兒知道海上有淡水的小島少之又少,心中一喜,歡欣地道:“好久沒洗澡了,今兒可得洗個痛快!”

  肖俊略一遲疑道:“海中水比油貴。那島上淡水甘甜可口,所以來往漁民喚它作甘泉島。平日里趕海的漁民都在那兒補充淡水,可誰也不敢用它洗澡。若今兒運氣好,島上沒人,公子自可洗個痛快。不然最好入鄉(xiāng)隨俗,免得鬧不愉快。”

  辰兒笑道:“那就免了。暴殄天物,可是十分不妥。”

  驀地,閃電撕裂天空,緊接著雷聲陣陣,瓢潑大雨瞬間從天而降,辰兒與肖俊忙躲回艙中。

  見他進來,藍妮笑道:“江公子,剛才柳家妹子給我講起你們水潭相遇的故事,當真十分有趣。”

  一想到當時的情景,以及自己癡癡呆呆的胡言亂語,辰兒禁不住也是心中一樂。向柳玉露望去,見她也正向他看來,四目交投,忙慌亂的避開,螓首低垂,羞態(tài)可人?!傲媚锱c初見時,一模一樣,還是那般風(fēng)姿綽約,不可方物。”念及此處心旌一蕩,目光柔和得像和風(fēng)拂起的楓葉,一拋一拋,他輕聲笑道:“柳姑娘貌若天仙,我乍見之下,還以為是狐貍精,罪過罪過?!?p>  柳玉露嬌靨染紅,滿臉羞色,道:“江公子還四處亂瞧,找我的尾巴,瞧得我又羞又急?!?p>  藍妮咯咯嬌笑道:“不是吧?妹子不是說喜歡江公子么,讓他瞧瞧,有什么打緊?”瞥了辰兒一眼,問:“江公子,她的狐貍尾巴,你找著沒有?”

  辰兒呵呵一笑:“柳姑娘又不是狐貍,哪有狐貍尾巴?”

  藍妮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不是狐貍,是狐貍精,比狐貍還要厲害百倍?!?p>  柳玉露巧笑嫣然,道:“我若是狐貍精,那江公子不早就被迷得神魂顛倒了?”嘆息一聲,又道:“江公子倒像是狐貍精,那日救你,他一說他是江小辰,我便懵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點倒在地?!?p>  辰兒心想那日急中生智,倒也是這么回事。當時還道是吃她一個反應(yīng),如今看來,怕不那么簡單。這妮子,莫非真對自己有了情愫?

  這時只聽藍妮道:“你這狐貍精神通廣大,江公子嘛,遲早要著了你的道兒?!?p>  柳玉露媚眼如絲,嬌笑如花,道:“真的么?藍姐姐可不興騙我?!?p>  藍妮見她似清純、似妖媚、似質(zhì)樸又似狡黠的笑容,心中嘆道:“我見猶憐,何況老奴!這丫頭媚人的本事,確有一套。只不知辰兒能否像與我一塊兒時那樣,坐懷不亂。”一想到自己逗他,說要喂蜜蜜給他吃,他每每被逗得心神不寧,但最終都是秋毫無犯?!叭绻噶?,又會怎樣?”她有些茫然。又想:“男人都是花心,辰兒終究也會。與花心的男人一起,是不會快樂的。自己一心一意對他,他卻把愛分成幾份,這樣的愛,不要也罷?!?p>  想到與辰兒,兩人你一句“傻瓜”,我一句“丑辰兒”瘋叫,她的心里就充滿了甜蜜?!爸灰吲d,縱是三妻四妾,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已知足?!彼诌@樣想,“他對我,到底有沒有幾分喜歡呢?”

  柳玉露見她不語,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心事重重,笑道:“藍姐姐,你是不是也在想與江公子一起的事兒?說來聽聽?!?p>  面上一紅,藍妮啐道:“凈瞎說!我可不像你,有條狐貍尾巴讓他東瞧西瞧。”

  柳玉露一陣嬌笑,道:“我可聽表姐說過,江公子是最愛吃蜜蜜?!?p>  聞言,藍妮粉面通紅,飛快地瞟了辰兒一眼,又看了看藍玄衣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別過頭去不再理她。

  柳玉露斜擁著她,嬌笑著道:“姐姐,莫生氣嘛。妹子說話沒有分寸,姐姐莫要怪罪?!?p>  藍妮側(cè)頭望著她,笑道:“好啦,發(fā)嗲也別找上我?!?p>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半個時辰,已雨住風(fēng)停。如洗的碧空萬里無云,天藍得就像一匹亮麗的巨綢,籠罩在遼闊的海面之上。

  大家都出艙佇立,遠眺海天一色,胸臆俱是一舒。

  初昏時分,船已到甘泉島。甘泉島是由兩部分組成,后面是一座嵯峨的高山,山上怪石嶙峋,花草樹木夾雜其間。偶爾有幾只大鳥落在樹上,細看之下,樹冠濃蔭里,筑有碩大的鳥巢。前面是一塊七八百畝相對平坦的沙地,沙地上歪歪斜斜長著些椰樹,大的足有腰粗。椰樹下有幾間漁民避風(fēng)用的簡易窩棚。此時島上空無一人,船只便泊在高山與平地之間的一個天然港灣里。港灣頗大,能夠泊下上百條中型的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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