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津渡東行二三里就可進入大名府。
王若素一行乘著馬車,身后跟著十二護院趕著貨物,看起來頗有些聲勢。
秦鳳駕著馬車,門簾半卷。
趙元儼端坐主位,長途跋涉并未使他面露疲倦,仍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變色的氣定神閑,隱隱然透露著王者威嚴(yán)。
王若素看著趙元儼暗生佩服,接著又替益哥哥感到開心——益哥哥身邊有八王爺、有爹,還有那么多賢良佐助,一定會成為卓有建樹的君主,造福天下百姓。
“月兒,此番上岸,我無所顧忌,大張旗鼓,將行蹤暴露于對方視野之下,你怎么看?”趙元儼雙手?jǐn)n在寬大的衣袖里,目視前方,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趙元儼的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看著趙元儼的表情,王若素心底暗自偷笑了一把,打了個腹誹:干爹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喜歡做派!
腹誹打完,她又立刻端坐身子,學(xué)著平素教書先生們講到緊要關(guān)頭要先輕咳兩聲的學(xué)究做派,右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兩聲,又向趙元儼拱拱手,故作深沉地恭維道:“爹爹英明!”
王若素的模樣一下子緩解了車內(nèi)沉悶的氣氛,周游嚴(yán)肅緊繃的表情頓時輕松了不少,坐在前面駕車的秦鳳捂著嘴偷笑了兩聲,趙元儼對著她翻了個白眼,王若素似乎又聽見他輕哼鄙視了下自己。
趕在趙元儼發(fā)火前,王若素急忙補充道:“爹爹決定暴露自己,應(yīng)該是認(rèn)為對方也來自禁中。”
“哦?你覺得我是如何判斷對方來自禁中的?”趙元儼頗有興趣地追問。
“我們乘坐的是福運船行從汴京到大名府的客船,船資頗高,船客不是給朝廷當(dāng)差的官吏,就是前往邊境榷場的商賈。那晚對方直奔貨倉偷窺我方貨物卻并不圖財,很有可能是我們安插在客艙的護院引起了對方的主意。普通人遇到訓(xùn)練有素的護院一般避而遠(yuǎn)走,以免徒生事端,他們卻反其道而行,說明他們很關(guān)心朝堂之事,身份應(yīng)該不低?!蓖跞羲匦赜谐芍竦胤治觯骸霸偌由纤奈涔Σ辉谇伉P之下,這樣的人,汴京是沒有幾個的,我想您心中可能已經(jīng)有了人選。”
“還算你有幾分玲瓏心?!壁w元儼點點頭,又補充道:“有你爹幾分神韻?!北藭r他們正在“按劇本走”,所以趙元儼這句“你爹”到底是指王若素真正的爹,還是指他趙元儼自己?誰知道呢~
王若素再次腹誹了一下,八王爺夸我的時候還不忘帶上他自己,真是厚顏無恥!忍不住悄悄向他扮了個鬼臉,吐了個舌頭。
趙元儼沒看見,卻被周游看見了,可惜周游捻著胡須,抬頭望車頂,假裝沒看見。
“這人從汴京出發(fā),對我們又是如此關(guān)注,十有八九是朝堂之人。如今,這朝堂上真正關(guān)心天下局勢而又能身體力行之人,實在不多了?!壁w元儼搖搖頭,新皇登基,太后垂簾,內(nèi)政不穩(wěn),外有契丹、黨項等族逐漸興起,趙宋江山內(nèi)憂外患齊發(fā),朝堂之上,多數(shù)人為求自保而閉目酣睡,真正關(guān)心天下的人能有幾個!
“既然心系天下的人不多,那他的身份……”每次父親與益哥哥見面,都會商討朝中之事,可惜這兩人都有意讓她回避,她常常只能聽到只言片語。
“廟堂之上,除了皇上,最關(guān)心天下局勢的莫過于太后!”說起太后,趙元儼皺起了眉頭。
言至于此,眾人都沉默不已。雖然父親和益哥哥在她面前都很少討論朝中之事,但她隱約知道太后與益哥哥之間的權(quán)利之爭。趙元儼言下之意,那人是太后派來的,但對于太后,她了解得少之又少,更不能猜出那些人是誰。但見每個人臉上似乎都蒙上了陰影,她也不再開口追問。
不過此行旅途艱難,任務(wù)重大,趙元儼權(quán)衡片刻,不想有所保留,于是問周游:“這幾日,你可曾想起是誰了沒有?”
周游雖是坐著的,也朝趙元儼偮了偮手:“太后最信任的莫過于外戚,外戚中最有能力的莫過于錢家人。秦管家說那人與少爺年齡相仿,當(dāng)是工部尚書錢惟演次子錢晦或三子錢暄?!?p> 趙元儼道:“聽聞太后對錢暄甚是欣賞,有意將長公主之女許配給他?!碧蟠购熉犝?,趙元儼闔門謝客,卻對禁中之事了如指掌,全靠這耳聰目明的周游。
“確有此傳聞。錢晦善文墨而武功平平,錢暄武藝雖高,但絕不及秦管家。所以,少爺那晚遇上的人應(yīng)該不會是錢暄?!敝苡卫^續(xù)道:“外戚中太后最偏愛的,當(dāng)屬已故右驍衛(wèi)將軍劉美之子,劉從德。但是劉從德我所知甚少,因為他七歲喪母后性格大變,后來被劉美送到益州,并未在汴京生活?!?p> “益州?那不是劉美發(fā)跡之地嗎?”趙元儼揚了揚眉,這劉美為何把唯一的兒子送到甚是偏遠(yuǎn)的巴蜀之地?
“正是劉美發(fā)跡之地,太后當(dāng)年也曾旅居蜀地?!敝苡慰戳艘谎弁跞羲嘏c前面駕車的秦鳳,轉(zhuǎn)移了話題:“劉從德十三歲回到汴京,其間經(jīng)歷不得而知。他回京的次年劉美病逝,太后與先皇親臨祭奠。據(jù)說從那時起,太后對他悲憐尤甚,十分關(guān)心。不過……”說到后面,周游臉露愧色,如今看來,這劉從德身上疑點重重。
“不過他為人低調(diào),不喜出入朝堂,所以你的畫冊上除了他的畫像,只有寥寥數(shù)筆。”趙元儼截過周游的話,不在意地?fù)]了揮衣袖:“無妨,我們正好借此機會好好會會他?!?p> 周游見狀,趕緊又偮了偮手。
“或許他在蜀地受了高人指點,沒有母親,父親又將他送到如此偏遠(yuǎn)之地歷練,他一定十分刻苦用功。”王若素若有所思,回想那晚貨倉的打斗,瘦削的身體似乎蘊藏著無限力量,行云流水般輕松化解自己的招式不說,竟能連續(xù)兩次躲過自己的暗器,這武功確實不在秦鳳之下。沒想到他的身世竟如此曲折可憐。想到此,王若素臉上浮上了憐憫之色。
趙元儼看著王若素神色的改變,心中沒來由一緊,又道:“這只是我們的推測,那人是不是劉從德還不得而知?!?p> 但趙元儼十分清楚,周游的推測從未出過錯,此次應(yīng)該也不例外。只是看到王若素神色改變,趙元儼總覺得不是件好事,正想著如何岔開話題,一路默默駕車的秦鳳適時開了口:
“祥云客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