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靈樞的靈，素問的素

　　等蘇子期挑完了水回到堂前，蘇子期聽路仲遠呼吸漸粗，轉(zhuǎn)頭一看，路仲遠竟已伏在桌上睡熟了。

　　他心下微微訝異，身體卻禁不住那山間的透骨涼風(fēng)，忍不住咳了好一陣子。

　　劇烈的咳嗽，使他蒼白的臉都暈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色。

　　那村女柔聲道：“鄉(xiāng)下人家，沒待客的地方，只好委屈蘇公子，胡亂在長凳上睡一宿啦！”

　　她自是說蘇子期身體不適，休息不好，雖未曾說出口，蘇子期卻已能領(lǐng)會她的意思。

　　蘇子期回答道：“冒昧打擾，本就多有不便，姑娘不用客氣?！?p>　　聽她“嗯”了一聲，就走進了內(nèi)室，輕輕將房門關(guān)上，卻沒聽見落閂之聲。蘇子期神情平和，心中卻想，一個貧弱姑娘，在山中孤身獨居，讓生人幫忙還可，竟還敢讓兩個男子漢在屋中留宿，膽子卻是不小。

　　想來她該是有些倚仗的，他想這些也只是幾個瞬間的事情。

　　很快，蘇子期就想到了其他的事情，路仲遠方才如此警惕，又怎么會不設(shè)防備就趴在桌上睡熟了？

　　想到這里，蘇子期試探著，伸手輕推路仲遠的肩膀，低聲道：“路大哥，在長凳上休息，會更舒服些！”

　　誰知他不過是試探著輕輕一推，路仲遠竟隨手而倒，就要跌在地下。

　　蘇子期忙伸手扶住，心頭卻是一驚，以路仲遠的武功，就算睡熟，也該有所警覺，不該跌倒，探他臉上與脈搏，皆是著手火滾，竟是發(fā)著高燒。

　　蘇子期看他正面，更是驚訝錯愕，只見他滿臉通紅，宛似酒醉，口中鼻中更噴出陣陣極濃的酒氣。

　　蘇子期眉頭緊蹙，“他不飲不食，嚴(yán)陣以待，又是舊歷江湖的名俠，如何這一時之間，就能醉倒？”

　　又聽他迷迷糊糊道：“我沒醉，我怎么會醉！燕大哥，史兄弟，來來來，我們再喝幾壇花雕！”跟著“豹子通殺”！”“四季發(fā)財！”，自顧自地劃拳賭斗起來。

　　蘇子期心念一轉(zhuǎn)，內(nèi)息真氣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了一個周天，但覺周身真氣運轉(zhuǎn)莫不舒適，也無甚怪異。但他知路仲遠定是著了那村女的手段，但自己卻不似中了什么手腳。

　　路仲遠不飲不食，一滴水也沒有喝過，什么也沒有用過動過，那村女卻不知道用了什么奇妙法門，弄得他大醉一場，蘇子期心中念頭百轉(zhuǎn)，他當(dāng)是要求村女救治，這是中毒，并非真的酒醉，未必就能自然清醒。

　　可村女不似要害人，為何又要讓路仲遠醉倒？他自己怎么又沒有事，還是著了道而不自知呢？

　　正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陣慘厲的野獸嗥叫之聲，深夜聽來，不由得令人寒毛直豎。

　　聽聲音似是狼嗥，蘇子期神色微變，洞庭湖畔多是平原，縱有一二野狼，也多是夫妻同.居，即使在塞北，狼群也是冬季成群，應(yīng)不致于這般成群結(jié)隊。

　　這狼群有異，不知是不是人驅(qū)趕來的。

　　蘇子期細細來聽，那狼嗥之中，還夾著一二聲山羊的咩咩聲，狼群追羊而噬。

　　如今并非是冬季，山中食物豐富，區(qū)區(qū)幾只山羊怎么能招惹散居的狼成群結(jié)隊，窮追猛打？

　　此中必有蹊蹺，說不得就是有人驅(qū)趕來的。

　　“呀”的一聲，他回頭見房門已推開，那村女手持燭臺，走了出來，臉上略現(xiàn)驚惶之色，說道：“這是狼叫啊?！?p>　　見她幾面，都是鎮(zhèn)定自然，面對野獸廝殺，她卻也會驚惶，可見她雖有些倚仗，但也是個姑娘。

　　蘇子期點了點頭，道：“姑娘，他——”一指路仲遠。

　　這時，只聽得那些馬蹄聲、羊咩聲、狼嗥聲吵成一片，皆是直奔茅屋而來。

　　蘇子期面色如常，心中卻道：敵人若是驅(qū)使狼群來攻，這茅屋自然形同虛設(shè)，路大哥不省人事也需要照顧，這村女不知是敵是友，身份不明。

　　他只聽那村女大聲叫道：“是孟家的人么？半夜三更到這里干什么？”

　　她口氣嚴(yán)厲，不似作偽，看來她與來襲之人并非一路。

　　蘇子期見她神色，心中放松稍慰，卻還是將路仲遠帶上，立時縱身搶出后院，躍上一株大柳樹，將路仲遠安放好，極目遠眺，看那處的情景。

　　星河高懸，月光之下，只見一個灰衣漢子騎在馬上，已沖到了茅屋之前，馬后塵土飛揚，叫聲大作，跟著十幾頭餓狼。

　　瞧這情勢，似乎那人途中遇到餓狼襲擊，縱馬奔逃，但再一看，只見馬后拖著白白的一團東西，原來是只活羊。

　　“來者不善，這個季節(jié)，區(qū)區(qū)一只沒有流血的活羊還不足以在南邊引來狼群?！?p>　　那人縱馬馳入花圃，直奔到東首，圈轉(zhuǎn)馬頭，又向西馳來，一群餓狼在后追叫，這么一來一去，登時將花圃踐踏得不成模樣。

　　這漢子的坐騎甚是駿良，他騎術(shù)又精，來回沖了幾次，餓狼始終咬不到活羊。

　　蘇子期心道：“原來是為毀壞藍花而來，看來這人與藥王莊有點關(guān)系，我卻不能放任他毀了藍花。”

　　當(dāng)下足下一點，躍到了茅屋頂上，忽聽那人“哎喲！”一聲叫，縱馬向北疾馳而去，那活羊卻留在花圃之中。群狼撲上去搶咬撕奪，更將花圃糟蹋得狼藉不堪。

　　幾頭惡狼的腦殼迸裂開來，蘇子期使了劈空掌力，一股奇異氣體猛地擊來，將惡狼的頭骨打碎，登時腦漿迸裂，尸橫就地。

　　群狼吃了苦頭，卻不知道哪里來的掌力，只嗷嗷大叫，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四處游走。

　　他身上還有些暗器，袍袖微動，幾道寒光閃爍，銀針就刺進了幾頭惡狼的要害，連“嗚咽”也沒有一聲，立時就橫尸當(dāng)?shù)亍?p>　　趁著群狼暴躁慌亂，另有一頭大狼咬了白羊逃走。片刻之間，叫聲越去越遠。

　　蘇子期躍下屋頂，走到花圃邊上，可花圃中的藍花已被踐踏得七零八落，只能嘆息一聲。

　　他想，那村女每日辛勤除草種花，開墾花圃，只可惜，頃刻之間毀于一旦，她也不免要動怒失落。

　　哪知村女對藍花被毀一事只字不提，只笑吟吟地道：“多謝蘇公子援手?！?p>　　蘇子期搖頭，道：“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只怪蘇某出手時機太晚，不然，這片花卉或許還可保全?！?p>　　那村女微微一笑，道：“藍花就算不給惡狼踏壞，過幾天也會自行萎謝。只不過遲早之間，那也算不了什么?！?p>　　蘇子期不由看她一眼，心道：“這位姑娘不但膽子不小，吐屬亦然不凡，實在不太像是普通女子，若是武功再好些，也該是江湖上出彩的女俠了?！?p>　　他道：“蘇某在府上打擾已久，還未請教主人家的尊姓。”

　　那村女微一沉吟，道：“我姓程，不過，在旁人跟前，你莫要提起我的姓氏?！?p>　　她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親切，似乎已是把蘇子期當(dāng)作是自己人看待。

　　蘇子期微微點頭，道：“那我該如何稱呼姑娘？”

　　那村女道：“我看你這人很好，就索性連名字也跟你說吧。我叫程靈素，‘靈樞’的‘靈’，‘素問’的‘素’?！?p>　　《靈樞》與《素問》是最早的兩部醫(yī)經(jīng)，蘇子期家學(xué)淵源，自然是知道的。

　　這樣名字，不像鄉(xiāng)下女子該有的名字。

　　十分雅致，與醫(yī)道有些淵源。

　　蘇子期道：“那蘇某便取個諧音，喚你林姑娘吧，只道姑娘是姓雙木林，不叫旁人得知姑娘的名諱?！?p>　　程靈素嫣然一笑，道：“每次聽你說話，雖然都是有禮有節(jié)，我卻總是十分歡喜?！?p>　　她相貌雖然并不甚美，但這么一言一笑，卻自有一股嫵媚的風(fēng)致，就是打趣的語調(diào)也靈巧俏皮，那般生動，讓人舊歷生死，深沉冷傲的心也微微動了一下。

　　蘇公子一貫是很深沉的人，就連他的未婚妻，人間九秀中最出色的一位，早年據(jù)說也因為把握不住，從而對其敬而遠之，冷淡對待，沒想到程靈素竟能這般自然得打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