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人
翌日清晨,整個新行宮忙碌了起來,都在準(zhǔn)備祭拜大典。
朱厚熜頭戴素冠,腰系喪帶,以祭告大明歷代先祖,修建新顯陵。
朱厚熜下旨命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附馬都尉、京山侯崔元,附馬都尉鄔景和,宣城伯、太子太保衛(wèi)錞,遂安伯、太子太保陳鏸等人分告六陵。
此時的天壽山,已有六陵,分別是成祖皇帝朱棣之長陵,仁宗皇帝朱高熾之獻(xiàn)陵,宣宗皇帝朱瞻基之景陵,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之裕陵,憲宗皇帝朱見深之茂陵,孝宗皇帝朱祐樘之泰陵。
朱厚熜又下旨命禮部尚書嚴(yán)嵩祭拜天壽山等神靈,命禮部侍郎周敘祭拜大峪山等神靈。
待一眾祭拜結(jié)束之后,朱厚熜又親自為新顯陵動工起土,這一日,從工部、內(nèi)官監(jiān)、錦衣衛(wèi)調(diào)派的大量軍匠,將在這里駐扎,修建新的顯陵。
朱厚熜在巡視一圈后,這才下旨回宮,儀仗隊伍護(hù)送著皇帝皇后,以及文武百官返回北京城。
待陸良回到京城,已然是夜深了,整個北京城內(nèi)靜悄悄的,走在街道上,不時碰到巡城士卒,出示腰牌之后,方才放行通過。
這兩日,陸良倍感疲倦,往來奔波兩百多里路,又沒有休息好,待將皇帝送入宮中,陸良便迫不及待往家中趕去。
幸好南鎮(zhèn)撫司署都指揮使陸炳也知眾人往來奔波之苦,便給了一日假期,雖然此時大明的告假制度極其嚴(yán)格,但卻也松懈無比,當(dāng)今圣上帶頭做榜樣,是以上行下效,隔三差五便有官吏偷懶告假,蔚然成風(fēng)。
待扣響院門,劉金喜的娘親確認(rèn)是陸良回來,臉上的落寞之情一閃而逝,她兒劉金喜外出已然多個時日,還未回來,老人家心中有些不安。
劉金喜的老娘要為陸良準(zhǔn)備些吃食,陸良婉拒了婆婆的好意,他此刻甚為疲憊,只想倒頭便睡,回到自己的屋中,陸貞娘也已被吵醒,她見陸良回來,興奮的便要起身,陸良笑道:“不用起來了,哥也要睡覺了。”
此刻兄妹二人還同住一屋,起初,陸良也想讓陸貞娘到婆婆那屋,但是貞娘有些不安,死活不去,無奈之下,陸良只好與她同處一室,好在此刻兩人還都是孩童,陸良轉(zhuǎn)了年也才不過十歲,陸貞娘方才七歲而已,倒也沒那么多講究。
躺在坑上,陸良沒陪陸貞娘聊上幾句,便已昏昏沉沉睡去,陸貞娘睡了一陣,此刻倒也不困,見陸良不理她睡了過去,小嘴撅的朝天,念叨著陸良的過錯。
日上三竿,陸良才從沉睡中醒來,伸了一個懶腰,見屋中無人,陸貞娘早已醒來,幫著婆婆收拾院落,打掃屋子。
這段時日,陸貞娘早已習(xí)慣這樣的生活,雖然偶爾還會提起爹娘,但已不像往日那般,眼淚瞬間掉落,倒似長大了許多。
陸良起來洗漱,看著院外的太陽,舒展身體,用過早午飯,陸良打算出門,今日他想去那日道人陶仲文口中所說的元福宮,不知道那老道今日在不在。
陸貞娘聽著陸良要出門,便說道:“哥,貞娘也要去?!?p> 陸良便笑道:“既然出門,一定跟緊我,不要走丟了。”
陸貞娘拉住他的手,兄妹二人告別婆婆,便出了家門。
此刻,尚在大行皇太后蔣氏的喪期,京城人等,依然穿素衣,不興歌舞。
但即便如此,也是行人如織,陸良帶著陸貞娘,走街入巷,往城西元福宮所在而去。
這元福宮,乃是永恩寺改建而來,當(dāng)今圣上崇道,因此道家大行天下。
一路行來,越往城西元福宮方向,道人裝束者越多,陸貞娘東張西望,不時拉住陸良,詢問一下所見之物。
待陸良為她買了一串冰糖葫蘆,這才止住那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不時舔著冰糖葫蘆,眉眼間皆是笑意。
不多時,陸良便到了元福宮所在,只見這道宮中門緊閉,一旁有道小門倒是開著,不時有道教弟子出入,尋常百姓倒是不見一個。
陸良帶著陸貞娘走進(jìn)這座看似樸素卻頗為神秘的道宮門前,還未太靠近,便有一位年輕道人上前阻攔道:“這位居士,元福宮禁地,閑人免進(jìn)?!?p> 陸良見他雖是阻攔,但卻也較為禮貌,不甚兇惡,陸貞娘手拿著冰糖葫蘆,站在陸良身后,探頭張望這個身穿青衣的道人。
陸良出聲道:“在下前來拜見陶仲文道長?!?p> 那年輕弟子聽他說話,神色有些不喜,便輕喝一聲道:“大膽,陶真人大名,也敢直呼,好大的膽子。”
陸良奇怪問道:“不說出姓名,你怎知道我要尋誰?”
那年輕弟子的喝罵之聲,將道宮中的一些弟子引了出來,有道長問道:“九真師弟,因何惱怒?”
那叫九真的年輕道人怒道:“師兄,這位居士出言不遜,竟敢直呼陶真人尊名?!?p> 眾道人看向陸良,陸良倒也怡然不懼,笑道:“在下前來拜見陶真人?!?p> 另有一個年歲稍長的道人施了一個道禮,開口道:“這位居士,貧道彭云翼,不知道如何稱呼,要找?guī)熓遄嬗泻问???p> 陸良想不到這元福宮的道人倒是都彬彬有禮,雖然那九真還對他怒目而視,但也沒有出言不遜,這群道人隱隱以這彭云翼為首,簇?fù)碇?p> 陸良表明來意:“在下陸良,那日結(jié)識一位自稱是陶仲文的道長,他叫我有時間便來這元福宮,今日不當(dāng)值,所以在下攜妹妹貞娘,前來拜訪?!?p> 彭云翼見他說的如此清楚,笑道:“既然如此,居士還請入內(nèi)稍坐片刻,師叔祖有事外出,要晚些回來。”
陸良聽陶仲文不在,便想離開,但是見這彭云翼道長似乎不想放他就此離去,應(yīng)該是想確認(rèn)一下他究竟認(rèn)識不認(rèn)識陶仲文,便邁步向前,說道:“如此也好,不知在下可否參觀參觀貴寶觀?”
“這有何難,九真,陪這兩位居士參觀一下,稍后帶到偏殿,等師叔祖回來?!迸碓埔碚f道。
九真不情愿道:“尊師兄法旨?!?p> 彭云翼又道:“好了,都散了吧?!闭f完轉(zhuǎn)身進(jìn)了元福宮,消失在幾間大殿間。
九真道:“居士,隨貧道來吧?!?p> 陸良帶著陸貞娘跟在九真道人身后,進(jìn)了元福宮,參觀這座道觀。
只見這座道宮與尋常道教宮觀的建筑形式和布局的建筑大體相仿,采用中軸線院落式布局,自宮門開始,大殿以南、北為中軸線,依次排列著靈宮殿、三清殿、四御殿、純陽殿等道家大殿。
粗大的斗拱,層層疊疊地交錯著,大殿四周雕飾不多,較為簡潔明朗。
一縷煙火氣息在殿前的大鼎中飄渺蒸騰,不時有鐘聲自元福宮中敲響。
走馬觀花參觀了一下,陸良兄妹二人便被九真道人帶到一處偏殿等候。
九真道人施禮之后便怡然而去,陸良看著這間道殿,空蕩蕩的,有一些黃色漫帳從殿頂垂落下來,隨風(fēng)擺動,幾個蒲團(tuán)放在地上,此外空無一物。
陸良不客氣的坐在一個蒲團(tuán)之上,透過殿門,看向外面,陸貞娘手中的糖葫蘆此刻僅剩下一顆,不舍得吃掉,只是反復(fù)用著舌頭舔舐,津津有味。
院落中,偶有道人匆忙走過,倒也是處僻靜所在,陸良聽著鐘聲,心中一片安寧,只是陸貞娘那舔舐糖葫蘆的聲音,有些破壞這清凈無為的道韻。
“吃了吧,等會再給你買。”陸良笑道。
陸貞娘見他說等會再買,小眼睛放著光亮,一口將這最后一顆糖葫蘆咬碎在唇齒之間,慢慢咀嚼。
陸良便看著煙霧繚繞的元福宮,聽著似從九天之上傳來的悠揚鐘聲,享受這份安寧。
不知時間流逝,日漸西斜,陸良似睡非睡的坐在蒲團(tuán)上,打著盹,而陸貞娘早已等的不耐煩,坐在另一個蒲團(tuán)上,靠在陸良身上,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道夢見些什么,嘴角有口水流出,沾在陸良衣袍之上。
這時,有腳步聲傳來,陸良便驚醒過來,看向殿外,那多日不見的老道人陶仲文身穿一襲赤色道袍,快步走了過來,身后跟著他的徒孫九真道人。
還未入殿,便聽見陶仲文那獨有的聲音傳來,字腔調(diào)正,高聲道:“小友,小友,可算將你盼來,仲文來遲,還請恕罪?!?p> 九真道人跟在陶仲文身后,聽聞此言,大吃一驚,剛剛師叔祖才返回元福宮,他便將有一少年陸良在偏殿等候的事情說了一下,卻沒想到師叔祖連衣物都未更換,便快步走了過來,這又出聲請罪,令九真大感意外,這小小少年,有何來頭,讓師叔祖如此重視。
陸良叫醒陸貞娘,站起身,迎了出來,站在殿門口,笑道:“仙長,多日未見,仙風(fēng)道骨,風(fēng)采依舊。”
陶仲文到了近前,看著陸良,說道:“小友過譽了,總算將小友盼來,快隨我去見我那道兄?!?p> 九真這時已經(jīng)呆若木雞,這少年竟然如此不凡,師叔祖還要拉他去見祖師,祖師是何等人,乃是這元福宮的掌教,總領(lǐng)天下道門,連天師道的張教主都得稱呼一聲道兄,豈是外人可以輕易見到的人,就連他們這些徒子徒孫見到祖師的次數(shù)都很有限。
陸良說道:“可是仙長所說的致一真人?”
陶仲文笑了,猶如老樹開花,說道:“不錯,我那道兄如果見到小友,也定會歡喜,還請隨貧道來,我那道兄就在不遠(yuǎn)處的真人府。”
陸良也沒拒絕,來都來了,見見那致一真人倒也無妨,反正少說多聽,看看這奇人異士究竟能看出什么。
陶仲文在前面熱情引路,路上碰見一眾道人紛紛行禮,而后便好奇的看著陸良,這少年竟然讓師叔祖如此恭敬有加,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繞過幾間大殿,便到了一處庭院,這元福宮中的庭院,陶仲文推開庭院的大門,說道:“我那道兄,素來喜歡安靜,便又在這元福宮內(nèi),修了這處宅院,整日作蘸修道?!?p> 陸良看著這處縮小版的道觀,倒是清靜。
陶仲文揮揮手,示意九真可以離去了,九真見師叔祖已經(jīng)開始趕人了,便不敢多留,帶著滿頭霧水離開了真人府。
這座致一真人府,竟然修在元福宮內(nèi),也當(dāng)真是少有,繞過三清殿,便來到了后殿,這后殿乃是致一真人邵元節(jié)問道求仙之處。
“道兄,道兄,可曾在?”陶仲文小心翼翼的在殿外問道。
不一會兒,便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大殿內(nèi)傳來:“是師弟啊,所為何事?”
陶仲文又小聲問道:“道兄,小弟將那日所說的小友請到了?!?p> 須臾,這大殿殿門打開,一個蒼老的道人站在門口,目光越過陶仲文,射向陸良。
陸良只覺得這身穿粗布青衣的老道人的目光,似是一柄長刀刮過,只是瞬間,那道目光又變得緩和下來,少了那道銳利。
“小友,請進(jìn)?!崩系廊碎_口道。
陸良笑道:“打擾真人了。”說完便邁步進(jìn)殿,陸貞娘剛想跟著進(jìn)去,那老道人又開口道:“師弟,帶這位居士前去用齋飯。”
陶仲文躬身一禮,便對著陸良道:“小友,貧道帶居士去用齋飯,盡管放心?!?p> 陸良看著陶仲文,知他不是歹人,便對著陸貞娘道:“貞娘,跟著這位白胡子老爺爺去吃齋飯,哥哥一會就去找你?!?p> 陸貞娘本不愿離開離開陸良,但是聽到有齋飯吃,便有些左右為難,陸良又道:“去吧,等會哥哥就去找你?!?p> 陸貞娘一臉嚴(yán)肅道:“哥哥,貞娘會給你留一些的?!?p> “乖,去吧?!标懥夹α诵?。
陶仲文便帶著陸貞娘離開致一真人府,去元福宮中用齋飯。
老道人邵元節(jié)開口道:“小友,請坐。”
陸良見這間大殿也是簡易無比,倒是有一處床榻,床榻之上有一張小桌案,桌案上有幾本道家典籍,又有一座小鼎,冒著渺渺煙霧,如同世外高人隱居之處。
陸良坐在床榻一邊,看著這位明顯比陶仲文年紀(jì)要大上許多的老道人,也說道:“真人,可曾看出什么?”
致一真人邵元節(jié)站在屋內(nèi),瞇著眼睛看著陸良,笑道:“小友,不是此間人!”
陸良心中就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