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戶部

　　這南京城，北倚長江，水源充沛，運輸便利，南有秦淮河繞城而過，乃水運集散地，地理條件優(yōu)越，自古有“龍蟠虎踞”美譽。

　　鐘山龍蟠于東，石城虎踞于西，玄武湖在北，乃是靈秀鐘毓之地，古往今來，多少皇圖霸業(yè)皆是定鼎于此。

　　雖然大明遷都已經(jīng)歷經(jīng)百余年，但作為東南地域第一重鎮(zhèn)，且是秦淮河與長江交匯之處，乃交通中轉(zhuǎn)要沖之地，南京城仍然是商業(yè)繁榮，居民稠密。

　　鄭壁等人從未到過南京城，是以自從入城之后，他們幾人隨著那王锃穿街入巷，似是往東北方向走。

　　一路所過，但見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大批前店后院的手工業(yè)作坊，亦是眾多。

　　鄭壁幾人渡過長江之后，是從南城聚寶門入的城，王锃引著路，沿著南門大街，花市大街一路向北，等到了晟平橋在轉(zhuǎn)向東邊，沿著中正街，走崇禮街一路向東，便到了東城皇城區(qū)。

　　這皇城區(qū)設在南京城東側(cè)，北枕鐘山支脈富貴山，南臨秦淮河，水運極為方便，又與舊城區(qū)緊密相聯(lián)，合乎風水，乃“背山、面水、向陽”之陽宅模式。

　　“只是這皇城區(qū)唯一的缺點就是地勢低洼，但是四面環(huán)山，為兵家要沖，也是易守難攻之地?！蓖躏┵┒?。

　　陸良仔細打量街上的人群，這南京果然是商業(yè)繁榮之地，雖然大行皇太后崩天的消息已然傳往四方，但是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人們依舊過著自己的生活，秦淮風月，靡靡之音，總能遇見些衣著鮮艷的青年男子圍著幾位俏佳人談論風月，搖頭晃腦不知道說些什么。

　　又見往來車馬載著貨物，或是出城遠行，或是運進城內(nèi)，卸在大街旁，搬進店鋪，熙熙攘攘，好一派繁華景致。

　　王锃一路走，一路介紹，讓鄭壁等人覺得這十個銅板沒有白花。

　　“這皇城周邊，乃是黃金地段，即便是再有錢，也不一定能買上一座宅院，瞧見沒有，那邊的大功坊，中山王徐達的府邸就在里面?！蓖躏瓝]手指了指不遠處。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王锃又道：“那條常府街，鄂國公常遇春的府邸座落在這里?！?p>　　一路走馬觀花，便到了東城，王锃往北一指，說道：“前面就是戶部，在下就送幾位貴人到此，山高水遠，咱們有緣再見?！?p>　　鄭壁幾人都不搭話，無奈之下，陸良拱拱手，下了馬，拜謝道：“多謝王大哥，有緣再見?！?p>　　王锃倒也沒因鄭壁等人冷漠對待而變臉，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他什么人沒見過，陸良主動與他搭話之后，王锃便笑了笑，問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陸良?！标懥冀榻B道。

　　鄭壁突然開口道：“休要多言，隨我去戶部?！?p>　　陸良只好對王锃笑了笑，跟上鄭壁等人，直奔南京戶部而去。

　　王锃看著五人走遠，伸出手摸出那十個銅錢，用手掂了掂，然后搖頭笑了一聲，便轉(zhuǎn)身離去。

　　自從成祖皇帝遷都北京后，仍然保留了南京都城地位，并且保留了一套中央機構(gòu)，設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國子監(jiān)等機構(gòu)，官員級別也與京師等同。

　　雖然地位名義上等同，但實際上，南京六部不能和北京六部相比擬，兩京六部名稱相同，吏、戶、禮、兵、刑、工，但南京尚書官品和職權(quán)遠遠不如帝都北京的尚書們。

　　其中最主要便是北京六部尚書可入內(nèi)閣，擔任首輔，最典型的便是如今的禮部尚書嚴嵩，原是在南京任職。

　　嘉靖初年，嚴嵩升南京翰林院侍讀，署掌院事。嘉靖四年，升國子監(jiān)祭酒。嘉靖十一年，升南京禮部尚書，嘉靖十三年改任南京吏部尚書。

　　嘉靖十五年，嚴嵩赴京朝覲考察，被朱厚熜留下，任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

　　因此，這北京六部乃是中樞，而南京六部，基本上屬于養(yǎng)老院和發(fā)配降官的地方，非常沒有前途，屬于閑職。

　　沿著青龍街往北走，右手邊是太醫(yī)院、詹事府、翰林院，而左手邊便是南京六部，依次是工部、兵部、禮部、戶部、吏部和南京宗人府。

　　“大人，到了。”肖陽說道。

　　鄭壁勒住馬韁，只見這南京戶部，門庭冷落，不見人影出入，便跳下馬來，身后四人，也俱是跳下馬來。

　　鄭壁說道：“陳杰，看馬?！?p>　　“卑職遵命?！标惤苷f道。

　　鄭壁一抖衣袍，便跨步進了南京戶部，肖陽、張鵬、陸良緊隨其后，一同進了這南京戶部。

　　這南京戶部雖然總體權(quán)限不及北京，但是南直隸各府以及浙江、江西、湖廣諸省的稅糧，以及漕運、全國鹽引勘合，俱是歸南京戶部管理征收，南京戶部還有獨立倉庫、糧庫和銀庫。

　　作為大明東南賦稅重地，南京戶部顯然不是傳說中的清水衙門，官員養(yǎng)老之地。

　　南京戶部征稅、征稅數(shù)額均要事前報備北京戶部審批，此外，每年收支賬目更是一份上交御前，一份交由北京戶部備案，至于每年南糧額度，據(jù)說嘉靖八年乃是一百二十八萬石，可謂是“天下糧倉”。

　　這南糧有時全部折銀遞解北京太倉庫，有時南北各一半。至于南庫支用，南京戶部庫存?zhèn)淠现兄в茫怯兄卮笫虑椴坏蒙冒l(fā)。北京戶部無權(quán)直接調(diào)撥，依靠皇帝“圣裁”。

　　此次，嘉靖皇帝朱厚熜突然下旨遞解南京戶部八十萬兩銀子運回北京太倉銀庫，顯然是修建新顯陵糜費巨大。

　　四人進了南京戶部，正廳之內(nèi)，居然一個人影也沒有碰見，鄭壁等人俱是奇怪。

　　“張鵬、陸良，去后面看看，這戶部怎么連個官吏都沒有?！编嵄谧谡蒙系囊巫由希愿赖?。

　　“是，大人。”張鵬、陸良回道，便挎著腰刀，向著后堂而去。

　　二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便到了后院，這時，陸良聽見一陣喧嘩，便說道：“張大哥，前面好像有人聲。”

　　張鵬也聽見了，便又說道：“走，過去瞧瞧。”

　　沿著庭廊，循著聲音走去，便來到一處院落，這院落中此刻有幾個人影在焦急等待，不時竊竊私語。

　　張鵬看著院子中的幾個官吏，開口叫道：“你等在此做甚，不再正堂值守?！?p>　　院子中的人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叫嚷，便全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見兩個人站在院落門口。

　　其中，一個官吏突然說道：“禁聲，不要吵嚷?！?p>　　張鵬道：“你等不好好值守，躲在此處做什么，快到正堂接待我家大人?！?p>　　“你們是什么人，如此囂張。”又有一個小吏說道。

　　“錦衣衛(wèi)?！睆堸i傲然說道。

　　這幾日一聽是錦衣衛(wèi)，俱是一驚，這時，那剛剛開口之人又說道：“兩位稍后，尚書大人正在診病，在下乃是戶部員外郎王懋?！?p>　　張鵬說道：“王大人，既然這南京戶部尚書在診病，那么你就來接待我家大人吧，耽誤了正事，拿你問罪?！?p>　　王懋哪敢得罪錦衣衛(wèi)，便對身旁的幾位同僚說道：“幾位，我先去接待一下這幾位上使，你們且留在這里等候，等大人蘇醒過來，一定轉(zhuǎn)告一下。”

　　“大人且去，我等在此等候?！睅兹送瑫r開口道。

　　王懋便恭敬對著張鵬二人道：“上使，請?！?p>　　三人回到正堂，見鄭壁正端坐在椅子上，肖陽昂首按著腰刀站在他身旁。

　　王懋連忙深施一禮，說道：“下官南京戶部員外郎王懋，見過上使。”

　　鄭壁“唔”了一聲，然后開口說道：“這南京戶部尚書呢，怎么不見人影？”

　　“回上使，錢大人剛剛昏迷過去了，平安堂的小楊大夫正在診治，非是怠慢上使，還望恕罪?！蓖蹴氐?。

　　鄭壁倒也不是在意此事，將懷中的調(diào)銀令摸了出來，交給肖陽，肖陽拿著調(diào)銀令遞給了站在正堂中的王懋。

　　接過這調(diào)銀令，打開看完，王懋心中就是一陣發(fā)緊，八十萬兩銀，要在二月中運回北京太倉銀庫，這可如何是好？

　　王懋腦門有些汗水，忍不住用衣袖擦了一下，然后開口道：“大人，如此大額稅銀遞解到北京，還是要等錢大人下令，卑職才敢開銀庫取銀?！?p>　　鄭壁又給肖陽使了一個眼色，肖陽便又將王懋手中的調(diào)銀令取了回來，遞給鄭壁。

　　鄭壁又將調(diào)銀令塞回懷中，然后站起身說道：“今日天色已晚，不管你家蘇大人何時醒來，明日一早，八十萬兩銀子準備好，本千戶要運回京城，這一路山高水遠，皇上限期二月入太倉銀庫，時間倒是趕了些?！?p>　　王懋又用袖口擦了擦臉，說道：“這是自然，下官省的，待錢大人醒來，下官一定轉(zhuǎn)告給錢大人，明日盡量將八十萬兩銀子準備好，不會誤了上使的差事?！?p>　　“不是盡量，是一定，明日一早，本千戶要見到銀子?！编嵄谟终f道。

　　“一定，一定，上使放心，下官知曉，上使慢走?！蓖蹴B連說道。

　　鄭壁一揮手，說道：“咱們走，找個地方休息休息?！?p>　　肖陽、張鵬、陸良便跟著鄭壁出了正堂，陳杰正候在外面，看守馬匹，見幾人這么快就出來，也不問，只是說道：“大人?！?p>　　鄭壁翻身上馬，四人跟著也翻身上馬，向著西城區(qū)，奔馳而去。

　　卻說王懋，心中一陣發(fā)緊，八十萬兩銀子，這可如何是好，他不敢怠慢，一陣小跑，跑回了后院，見那幾位同僚還在焦急等待，見他回來，其中一人開口問道：“王大人，來的是何人？”

　　王懋愁苦道：“大事不好，八十萬兩銀子要解押去北京太倉銀庫。”

　　幾人全都驚呼：“什么？八十萬兩？”

　　王懋點點頭。

　　這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猶如那熱鍋上的螞蟻，其中一人開口道：“快將錢大人救醒，此事如何是好？”

　　這時，那緊閉的房門打開，只見一位年輕靚麗的女子背著一個藥箱走了出來。

　　王懋等人連忙圍了上去，出聲問道：“楊大夫，我家大人如何了？”

　　這美貌女子見被這幾個人圍著，眉頭微皺，說道：“倒是醒了過來，一時急火攻心而已，休養(yǎng)幾日便好了，不是什么大病?！?p>　　“那就好，那就好，這個時候，錢大人可千萬不能有事?！币粋€官吏興奮道。

　　“我去將京城要調(diào)八十萬兩銀子的事情告訴大人，請他定奪。”其中一個較為年輕的官吏說道。

　　眾人看著這個初出茅廬，不知官場規(guī)矩的后生仔如此自告奮勇，互相對視一眼，便全都沒有開口說話。

　　這位年輕官吏便進了屋中，只是沒等這楊大夫走遠，便聽見屋中又是高聲叫喊：“楊大夫，楊大夫，留步，錢大人又昏迷過去了，您快回來了看看?！?p>　　王懋連忙又將這楊大夫請了回來，這美貌女子只好背著藥箱又進了屋內(nèi)。

　　此刻，這間屋子中，除了剛剛那個年輕官員，尚有一個年輕女子在一旁服侍，見楊大夫回來，連忙焦急道：“彩蝶姐姐，我爺爺他又昏迷過去了，你快來看看。”

　　楊彩蝶放下藥箱，伸出右手，按在躺在床榻上陷入昏迷老者的手腕上，探查脈象。

　　只是片刻，楊彩蝶松開了右手，然后開口道：“錢家妹妹，不要著急，怒火攻心，所以昏迷了過去，不知道剛剛，又給你爺爺說了什么事情，這才導致他昏迷過去，待我用上幾針?！闭f完，便從藥箱中取出幾根銀針，放在火上烘烤幾下，便扎在了老者臉上。

　　那站立在一旁的錢姓女子，將那個年輕官吏趕了出去，就是他剛剛和爺爺說了什么八十萬兩，才蘇醒過來沒多久的爺爺就又昏迷了過去。

　　楊彩蝶在屋中診治老者，錢姓女子在一旁打下手。

　　院落中，那幾個官吏全都是急躁無比，在院子中坐臥不寧，王懋也來回走動，口中喃喃自語道：“八十萬兩銀子，明日一早就要，這上哪里去找這八十萬兩，怎么偏偏事情都趕在一處，怎么辦才好？”

　　那幾人也是焦急無比，這時，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走了進來，探手問道：“那個，請問，楊彩蝶姑娘可在這里？”

　　王懋看見眼前這個男子，眼前就是一亮，這下子，這條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