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乞兒軍中遇恩主、大將軍運籌奪蘭臺
那說話的人，正是五校大營麾下，步兵營隊列中一名年輕的士卒。夏侯玄抬眼轉(zhuǎn)身去看時，發(fā)現(xiàn)那人看起來不過是二十余歲的年紀(jì)。
夏侯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突然覺得此人眉眼之間，有一種自己非常熟悉的感覺，可是自己又一時記不清他究竟是誰。
“將軍，您還記不記得，十年前，離狐縣鬧市中，您見到的那個小乞丐？”
“十年前……你是……”
夏侯玄又仔細(xì)思索了半晌，自己剛剛及冠的那年，只身趕赴青州延請名醫(yī)，在路上搭救小乞丐的事情霎時間便涌上心頭，他突然恍然大悟，立即上前扶著那年輕士兵的肩膀，欣喜的叫道：
“你是蘇慕！”
“正是小人，當(dāng)年若不是君侯你為蘇慕指了明路，只怕蘇慕如今早已經(jīng)餓死街頭了！”
當(dāng)年那個十四五歲的小乞丐，如今已經(jīng)成長為了一名挺拔英武的年輕戰(zhàn)士。
而當(dāng)年那個剛剛年及弱冠的白衣少年，如今也已經(jīng)成長成了而立之年的中護(hù)軍。
時光荏苒，當(dāng)真是如同白駒過隙一般。
————
銅駝陌畔，大將軍府。
一眾幕僚此刻正在與大將軍、武安侯曹爽商議著廟堂之事。
如今，曹爽已然掌握了宿衛(wèi)宮城的禁衛(wèi)大權(quán)，三大臺閣中的侍中寺，先前已然安排了何曾、孫邕兩位當(dāng)朝名臣，基本上也已經(jīng)被自己掌握了，除了需要盡早掌握尚書臺、中書省這兩個鈞衡重地之外，都城之中，曹爽明白自己暫時沒有別的后顧之憂了。
至于州郡地方，曹爽最不放心的，反而是十分緊要的揚(yáng)州。
先前他為了支開孫禮，將其外放為了揚(yáng)州刺史，雖然揚(yáng)州尚有老將王凌鎮(zhèn)著，自己也安排了諸葛誕去牽制孫禮，但曹爽越來越覺得，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再三思量之下，又和丁謐等幕僚商議之后，曹爽決定再啟用兩個人，安排到揚(yáng)州去。
這兩個人，都是本朝名將名臣的后嗣。一個姓文名欽字仲若，乃是武皇帝愛將文稷之子，更是自己的同鄉(xiāng)。身為名將之子，文欽一向以悍勇果決聞名。先帝太和年時，文欽曾經(jīng)擔(dān)任五營校督、牙門將之職。但由于此人性情粗惡，剛暴無禮，常常有傲慢犯上之事，因此在軍中得罪了不少人，明皇帝念其是名將后嗣、有才之士，雖時常敲打文欽，但文欽卻還是屢教不改。無奈之下，明皇帝只能將他調(diào)離京城，做了小小的淮南牙門將。
而先前文欽尚未離京之時，正任職武衛(wèi)將軍的曹爽倒是著意拉攏過此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曹爽腦中靈光一閃，便頓時想起了此人。
另外，揚(yáng)州淮南太守恰好調(diào)任他方，淮南郡有了空缺，因此曹爽物色出了另外一個赴任揚(yáng)州的人選，此人乃是丁謐的族弟、一向有干練之才的尚書郎丁尊。
【注一：丁尊此人，雖見史冊，但事跡不詳，已不可考。此處說他是丁謐族弟，乃小說虛構(gòu)?！?p> 曹爽與丁謐等人商議過后，最終決定讓文欽轉(zhuǎn)任廬江郡太守、冠軍將軍；丁尊則遷任淮南郡太守。
曹爽相信，有此二人一武一文、一南一北的牽制孫禮，再加上諸葛誕盯著孫禮，揚(yáng)州大權(quán)應(yīng)該是被自己牢牢把握在手中了。
最后，曹爽還打算啟用一個人，此人姓張名緝字敬仲，乃是本朝已故名臣、故涼州刺史張既張德容之子。
先帝太和年間，張緝起家擔(dān)任溫縣縣令，因治理有方，才名初顯。后來蜀漢丞相諸葛亮北犯中原，張緝還曾上書獻(xiàn)計，明皇帝看了張緝的上表，對張緝頗為賞識，于是命張緝?yōu)轵T都尉，跟隨當(dāng)初的大將軍，如今的太傅司馬懿一同上過前線。戰(zhàn)后，張緝因功獲封尚書郎，得以入朝任職。
剛好青州東莞郡守離職，東莞郡有了空缺，因此曹爽打算將張緝這個才堪大用但卻資歷不足的后起之秀安排到東莞郡去歷練一番。
眾人商議完了揚(yáng)州事宜之后，曹爽沉吟了半晌，心中思緒萬千，本來先前臺閣之中還有裴潛裴文行擔(dān)任尚書令，自己本不必急躁，可前幾日裴潛老父去世，因此不得不辭官丁憂守孝，這一變故，讓原本就缺少人手的曹爽有些措手不及，無論是按資歷，還是名望，擔(dān)任了多年度支尚書的司馬孚都是尚書令的最佳人選。
曹爽雖然也想安排自己的親信李豐，但奈何李豐剛剛升任尚書左仆射，根基名望都頗為不足，且尚書臺中盡數(shù)都是司馬家的門生黨羽，自己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才讓司馬家的人鉆了空子。
如今尚書臺由司馬孚總領(lǐng)，下分五曹：‘吏曹’掌文官選舉、‘左民’掌戶籍賦稅、‘客曹’掌外交、‘五兵’掌兵事、‘度支’掌國庫用度。而這分別掌管五曹的五個尚書，卻無一不是司馬家的人。自己雖然也安排了許允、崔贊、衛(wèi)烈、陳本、仲長靈等人為尚書郎，但他們不僅無法與幾個尚書上官抗衡，還要與陳騫、衛(wèi)瓘、賈充、杜預(yù)等依附于司馬氏的尚書郎相爭。因此，這尚書臺的權(quán)力，自己目前處于完敗之地。如此一來，曹爽自然再也不敢耽擱，他終于還是表露出了心中想要早日控制臺閣的想法：
“依孤之見，如今以孤大將軍幕府群英之力，完全有能力獨自處理天下政務(wù)，根本不需要依賴司馬太傅。只不過，如今尚書臺被太傅牢牢把控著，尚書令以及那幾位尚書全都是司馬一黨的人，朝中事務(wù)要么被尚書臺直接送往太傅府處理，要么就是送到宮中中書省讓劉放、孫資二人處理，我們根本插不上手，這可該如何是好？”
眾人之中，最得曹爽看重的，還是那留著一撮山羊胡須的丁謐丁彥靖，他思慮了片刻之后，端坐席上，侃侃言道：
“大將軍莫要灰心，還請大將軍聽卑職緩緩道來?！倍≈k朝曹爽一拜，繼續(xù)言道：“大將軍已然掌控了大部分的宮城禁衛(wèi)，又有假節(jié)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之權(quán)，‘五兵’一曹雖然具體掌握兵馬調(diào)度之權(quán)，但以大將軍之威勢，無論兵曹尚書是何人，都無法阻撓大將軍的指令。因此兵曹之權(quán)，暫時不必憂心。至于度支，雖掌握國庫財權(quán)，但大司農(nóng)卻可分其權(quán)柄，因此我們倒是可以劍走偏鋒，直接掌握大司農(nóng)一職，度支一曹，也可暫時不去理會?！?p> 丁謐的話，曹爽心中深以為然。如今自己最為窘迫的，便是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且都資歷不高，因此諸多官缺，自己根本不可能一一掌控，如若能夠抓住部分重要職務(wù)缺口，那對自己而言自然會節(jié)省不少人力。
丁謐見曹爽點了點頭，于是繼續(xù)言道：
“由此觀之，對我們而言，如今五曹之中，以掌握文官選舉的吏曹、以及掌戶籍賦稅的左民最為重要，掌外交之客曹，則又次之。換言之，如今大將軍想要掌握臺閣，只需控制吏曹、左民、客曹三部，就可以了！”
“妙，大妙，彥靖言之有理！”
曹爽聽了丁謐一席話，胸中頓時豁然開朗，他不禁拊掌點頭笑道：
“可是話雖如此，如今孤的幕府之中，除了諸君之外，人手頗顯不足。這些位置，該找何人填補(bǔ)才是呢？”
“大將軍勿憂。”這時，新近來到曹爽麾下的幕府長史鄧飏起身開口了：“臣這里倒是有幾個人選，可以推薦給大將軍。”
“哦？玄茂有何良策？”曹爽望著眼前這位略顯陰鷙的中年幕僚，眼中充滿了期待。
這鄧飏，字玄茂，乃是南陽新野人氏，前朝云臺二十八將之首，高密侯鄧禹之后。
明皇帝時，此人曾先后任過尚書郎，洛陽令，中郎，中書郎等頗有前途的要職。曹爽彼時便和這鄧飏有幾分交情。可惜鄧飏后因涉及了太和年間的“浮華案”，被先帝免官，下詔永不錄用。
如今曹爽成為輔政大臣，鄧飏這才翻了身，當(dāng)上了大將軍長史。
鄧飏為人頗是貪財好色。坊間傳言，他曾與一名叫臧艾之人商議，只要對方將其父親的美貌小妾送與自己，自己便會為臧艾授一官職。此事雖見不得光，但正所謂壞事傳千里，紙包不住火，所以京師市井間，盡皆給鄧飏起了個不短的諢名：“以官易婦鄧玄茂?！?p> 不過鄧飏好色歸好色，才能倒也不差，這也是他得到曹爽看重的原因。如今，在這大將軍幕府中，他的地位則僅次于丁謐一人而已。
鄧飏向曹爽一揖到地，俯首言道：
“啟稟大將軍，當(dāng)年先帝在世時，卑職與幾位好友皆任職郎官，而又時常相聚于黃公酒壚，互相品評標(biāo)榜，先帝一向忌諱群臣結(jié)黨，因此對我們心生厭惡，棄之不用。如今卑職幸蒙大將軍賞識，得以任職幕府，可是昔日諸位好友卻還賦閑在家，無所事事，實在可惜。如大將軍有意，臣愿為大將軍舉薦這幾位好友?！?p> “哦？是嗎玄茂，既然如此，那真是太好啦！”曹爽聞言心中大喜，他拊掌大笑問道：“卻不知玄茂想要舉薦的人，是那幾位？”
“啟稟大將軍，臣要舉薦的，共有三人。這三人，分別是駙馬都尉何晏何平叔，李勝李公昭，另外還有前并州刺史畢軌畢昭先?！?p> 鄧飏所推薦的三人，曹爽自然都聽說過。
何晏，乃是武帝義子、金鄉(xiāng)公主夫婿。少時便有神童之名，其人名滿天下，此人自不必說；而李勝李公昭少時便游于京師，以前和自己倒也有幾分交情，只是后來因“浮華案”被先帝免官拘禁，不得外出，因此這些年倒與自己斷了聯(lián)系；至于那畢軌畢昭先，明帝當(dāng)年尚在東宮時，此人就曾擔(dān)任平原王文學(xué)，也算是先帝身邊的從龍之臣，自己自然最為熟悉，后來在北境任職并州刺史，因輕敵冒進(jìn)，壞了軍事，這才被免了官。
“很好，此三人，孤也早有耳聞，只不過孤受命以來，事務(wù)實在過于繁雜，實在忙碌，倒是一時忘記了。”
曹爽沉吟了一會兒，對剛剛從禁軍大營換防回來的曹羲說道：
“三弟，聽說那駙馬都尉何晏，才華橫溢，又一向喜歡與士子清談文學(xué)。而那些清談文學(xué)的士子，一向又以泰初為首席領(lǐng)袖，因此我想，讓你和泰初二人找個機(jī)會，親自去拜訪一下何駙馬，你看怎么樣？”
“是，大哥?！辈荇松沃袎緦④姴痪?，前幾日剛剛又得了安鄉(xiāng)亭侯的爵位，心氣頗高，因此毫不猶豫便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過了一會兒，丁謐又道：
“啟稟大將軍，兗州刺史刺史桓范桓元則，一向與我交好，且才堪大用，如今大將軍想要以大司農(nóng)一職分割度支尚書之權(quán)，我看此人倒是上上之選！”
曹爽聞言，點了點頭道：
“桓元則智囊之名，孤也早有耳聞，既然如此，大司農(nóng)一職，交給桓元則便是?！?p> 這時，年輕的裴秀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朝著曹爽行了一禮，而后言道：
“大將軍，如今尚書臺的人選，已然有了眉目，那么如今占據(jù)尚書臺的眾人，大將軍也應(yīng)當(dāng)盡早打算，為他們安排些合適的職務(wù)才是！”
王弼見裴秀獻(xiàn)策，心中也想起了一件事：
“大將軍，不僅如此，中書省那兩個老人，雖然暫時不可輕動，但大將軍不妨先給他們戴幾頂高帽子，至少也可以讓他們不再輕舉妄動！”
曹爽聽了裴秀、王弼的話，頓時得到了提醒。他心中頓時想起了天子身邊的鐘毓、王肅、劉放、孫資，以及趙儼、盧毓、王觀這幾個臺閣中的絆腳石。司馬孚乃是司馬懿親弟，且一向處事滴水不漏，自己暫時拿他沒什么辦法，不過鐘毓、趙儼、盧毓、王觀這幾個家伙，自己還是有辦法將他們調(diào)離臺閣的。先前自己只不過苦于缺乏人手，沒有合適的人來頂替這幾個空缺，這才沒有盡早打算?？墒侨缃瘢芩氲酱颂?，點了點頭：
“孤明日便上奏陛下，讓王肅出任廣平太守。至于劉子棄、孫彥龍，孤會上奏陛下，加封他們左右光祿大夫的尊銜。此外，陳泰陳玄伯，雖與司馬家有舊，但卻與泰初交情匪淺，孤且升其為游擊將軍，如若此人能為我所用，倒也是個強(qiáng)援。此外，魏郡、弘農(nóng)這幾個地方的郡守，就快要致仕了，雍州那邊，也一直都有空缺，待到三弟請來幾位賢士，咱們便將鐘毓、趙儼這幾個人，安排出去！”
“大將軍明斷！”
眾人見局勢還算一片明朗，心中盡皆輕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