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山頂上逗留了一會，便準(zhǔn)備下山了。這山上的風(fēng)景固然好，只是寒風(fēng)凜冽，凍得人瑟瑟發(fā)抖啊。
回到半山腰上的牧民家里，松瑪他們也還沒有回來。洛桑此時也不愿再嚷嚷著要去一同圍獵雪豹了，僅是剛才那兩只小豹子的凝視就讓她嚇得不輕。
牧民的妻子抱著一個奶娃娃正在為王子和眾人烹著酥油茶，在著牦牛毛編織成的帳篷里坐著，果然是暖和許多。
景末碰了碰景秋的胳膊，問他，“若是那母豹子被獵住了，那兩只小豹子能夠生活下去嗎？”
景秋見弟弟眼里有些不舍，心里也一軟，拍了拍他肩膀，“能的。萬物之間皆有競爭，但也可留由天擇?！本澳┤噬疲羞@樣的擔(dān)心自然是正常的，只是這世界上的事情，又豈是一句兩句可以解釋得清楚，又或者是他一念之間可以改變的。
母豹子為自己和孩子獵取了羊羔，那羊羔的母親又去找誰要回自己的孩子呢？扎西丹澤用這雪豹的皮和性命給自己鋪了一條路，可是又是為了什么呢？
不過也還是生存罷了。
景末仔細(xì)聽著堂哥的話，眼里的白翳一閃一閃的，許是因?yàn)榛馉t里的火光罷。他似乎點(diǎn)了點(diǎn)頭，明白了些什么。
丹澤聽見他們的對話，也不由得沉思了一會，又隨機(jī)自嘲地笑了笑。
洛桑并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湊在丹澤阿哥旁邊，捧著酥油茶，可是因?yàn)樘珷C了也只能伸出舌頭一點(diǎn)又一點(diǎn)地舔著，像只小貓?jiān)诤人粯印?p> “景秋說得對，我們?nèi)硕加羞@么一句話，盡人事，聽天命，那想必萬物也都是有這樣一條規(guī)律的。若是旺堆在這兒，估計(jì)要說因果輪回哈哈哈。我雖不信法王的那些說教，但我也明白種瓜得瓜，今日我若欠了這雪豹的，必然也會在別的地方要我還回去，我隨時準(zhǔn)備著?！?p> 丹澤看得很開，雖不是佛教信徒，但也覺得因果輪回，屢報(bào)不爽。也許今日的圍獵，是什么別的地方欠了他的要還給他，又或者是他種下一個新的因，后日也必然要得一個果。
總歸是還得清的。丹澤也并不貪婪，他只是要去奪回那屬于他母親的清白和尊重，要去得到一個他該得的東西罷了。丹澤不怕，他的命都是這古格的，他終歸還得起。
洛桑聽見丹澤說起她哥哥，小臉蛋立刻就臉色難看了起來。
“洛桑，今日見到這雪豹了，如何？”丹澤余光撇見她聽下了喝茶，便想著也轉(zhuǎn)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不要這么愁眉苦臉的。
“不如何，可怕得很?！甭迳]好氣地嘟囔著，把茶碗放回了桌上。
“哈哈哈，原來我們宮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桑，膽子似乎沒有那么大嘛！”丹澤大笑，洛桑吃癟的樣子真的太可愛了，忍不住多逗了她兩句。
“哼，你就會笑我。你們怎么都要欺負(fù)我！”洛?？蓻]有心情開玩笑，母后欺負(fù)他，旺堆阿哥指望不上，怎么丹澤阿哥也來取笑她！所以她膽子小，還不能有腦子，必須得嫁給那個拉達(dá)克的什么狗屁王子嗎！
她氣地跑出了帳篷，一個人氣鼓鼓地跑到不遠(yuǎn)處的草甸上。可跑了出來，發(fā)現(xiàn)這無邊無際的雪原一個人也沒有，也不知道自己這下該怎么做，索性蹲了下來，忿忿地揪起身邊的小草，不想理會任何人。
丹澤擔(dān)心她安危，也連忙跑了出來，景秋不放心他倆，也跟了出來。景末正在低頭喝茶，一個沒留神，帳篷里三個人都不見了。
“是阿哥錯了，洛桑可是我們古格最勇敢的公主，怎么會膽小呢?！钡稍诓輩怖镎业铰迳＿@個小團(tuán)團(tuán)，走了過來。
洛桑扭過身去，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她是在對自己生氣，連一個小豹子都怕，還怎么能夠堅(jiān)持自己的婚姻大事。她原來也就是這么一個膽小普通的人，很有可能最后會真得聽母后的話嫁去拉達(dá)克的人！
這樣的認(rèn)識讓她感到害怕，她對自己憤怒啊，可是又那么的無力。這樣的無助讓她泣不成聲。
“好啦，宮里有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事，你都可以和我說。你一個人面對不了，還有我??？”丹澤心疼地把她抱進(jìn)懷里，揉著她的頭發(fā)。他知道洛桑為何這樣傷心，一定是想到了自己要嫁去拉達(dá)克的命運(yùn)罷。
“沒事的沒事的，我是你的丹澤阿哥啊，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再說了，這不還有景秋阿哥呢？”丹澤抱著洛桑，還轉(zhuǎn)過去看了看景秋。
景秋眉頭微蹙，但也并沒有說什么。
洛桑聽了這句話，倒是立刻把頭抬起來了。她掙開丹澤的手，睫毛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呢，就撲閃著眼睛拉住景秋的袖子，“真的嗎？景秋阿哥也會陪著我嗎？”
景秋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丹澤倒是看見洛桑的舉動有些頭疼。洛桑若是真喜歡上了景秋，這可真的是亂了，亂了。
洛桑見景秋不回答，“你既然不是丹澤阿哥的侍衛(wèi)，那我想讓你來做我的侍衛(wèi)！我宮里正好缺你！”
瞧瞧這說的什么話，什么叫正好缺你？丹澤有些聽不下去了，他見景秋為難，準(zhǔn)備上去拉開洛桑。
“公主厚愛，景秋實(shí)難從命。”景秋出聲了，丹澤也一愣，沒想到景秋回絕地如此果斷。
洛桑的眼淚正要又嘀嗒下來的時候，景秋又開口了，“景秋愿做丹澤王子的侍衛(wèi)，盡心盡力輔佐王子。”
丹澤上前正準(zhǔn)備拉開洛桑的手就這么停在了空中。
丹澤心里狂喜。景秋愿來我身旁？！
丹澤早就有此心，景末年幼且仁善，若是留在身邊，也許對丹澤對景末都不是一件好事。但景秋智勇雙全，心思深邃且細(xì)膩，必然會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伙伴。
但藏夏人世代守村，極少有真正出了村子在外面成家立業(yè)的，似乎這是他們的一個規(guī)矩。所以他也不便提出，讓景秋景末為難。
而景秋的眼里充滿了堅(jiān)定。扎西丹澤是他認(rèn)可的王子，這也是他思索許久，給出自己的另外一條路。
景秋并非對追逐權(quán)勢，只是在村子里繼續(xù)蹉跎歲月，夾在自己的人生價值與村子里的百年余仇之間，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決策。更何況父親望宗也有意為他準(zhǔn)備親事，只是他也無意按照安排成婚。男兒就該志從己心，志在四方不是嗎？
而今日在這雪山頂上與丹澤和景末并肩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年少時教過他的高僧留下來的那句話，“夏逝入秋。”
也許是時候放下西夏，放下藏夏，過好他景秋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好！景秋你愿意來，真的是我財(cái)富！更是我最大的收獲！”丹澤有些驚喜地語無倫次，使勁拍了拍景秋的肩膀，一把把他摟過來。
景末站在不遠(yuǎn)處的帳篷口，見丹澤大力擁抱著景秋，洛桑在一旁不知是喜是悲的樣子，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了?！霸趺蠢玻?！”
“景末！快過來??！”丹澤見景末伸長了腦袋，趕緊招呼他過來。
“景秋今日起就要做我的貼身護(hù)衛(wèi)了！將與我并肩戰(zhàn)斗了！我還一直擔(dān)心他不愿，沒想到?。?！”還沒等景末走近，丹澤就迫不及待得跑了過來，一把拉住景末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什么？景末睜大了眼睛望向景秋，堂哥要留在王城？
景秋也毫不避讓地回視景末，讓他莫擔(dān)心，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和景末單獨(dú)說幾句。”景秋拉開了景末，走到一旁，“不用擔(dān)心，也不用害怕?！?p> 景末眉頭擰緊了，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留在王城，卷入朝政，不再回藏夏，之后也許就要定居都城！這，真的是個好主意嗎？
“景末，這是我想要的?！本扒锩靼椎艿艿膿?dān)憂，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把手搭在景末的肩膀上。
景末抬起頭，這是景秋想要的？
“那日在羊肉鋪?zhàn)幽銌栠^我，難道在村子的仇恨和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中沒有第二條路了嗎？”景秋不再看他，而是垂下眼轉(zhuǎn)過身去，望向那夕陽里想被灑上了一層金的雪頂。
“這便是我給自己尋的第二條路。我自十二歲便知曉了家族密辛，近年來始終備受掙扎。但我找不到解決方法?！?p> 景末望著景秋的背影，并不作聲。他明白，知曉秘密這么多年來，哥哥內(nèi)心的疑惑和痛苦一點(diǎn)都不比他少。
“但你也許可以！”景秋轉(zhuǎn)過來，堅(jiān)定地和他說。
景末不解。
“這么多年來我們未曾有村人真正找到或是與山里的蒙古人交流過，甚至連他們在雪域這里叫做山隱一族都不知曉，”景末苦笑，“那么更枉論要如何去解決兩族人之間的仇恨與過節(jié)了。不過你是知道的，而且你是在不知曉任何秘密的時候，與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的人。”
景末低下頭，的確是這樣。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內(nèi)心苦苦煎熬。
“也許轉(zhuǎn)機(jī)就在你身上。而你，”景秋溫柔地輕拂了一下景末的頭毛，“而你，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p> 高原上總會在傍晚時分起風(fēng)，將草甸吹地倒伏，也吹起松松軟軟的雪花。
景末看向堂哥，自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景末你可以的。所以我也想放手讓你自己去面對，你如今已經(jīng)可以在雪豹面前也護(hù)著我了，不是嗎？”景秋難得說這么多話，語氣更是如此疼愛。
景末一直都明白哥哥對他的守護(hù)，他也的確想要不再做景秋的小尾巴，而是做那可以去為景秋遮風(fēng)擋雨的人。如今哥哥有自己想去做的事情，不正是藏夏人為自己而活的開始嗎？
景末點(diǎn)點(diǎn)頭，抱了抱景秋。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景秋說的話，做出的選擇，從未錯過。他信景秋，必然就會一直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