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早晨開的船,已經(jīng)快過去一天半,現(xiàn)在快到晚上了。船艙上面的船客們都去吃飯了。
還有些人不太餓,在打麻將,骰子敲打在桌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哎喲,二狗子,這下你輸了,給錢給錢!”這說話的女人身穿紅綠相間的衣服,右手無名指上還戴著一個鴿子蛋大的翡翠玉石,很是富貴。
“春花,不就是和了我的這牌,有啥子值得高興的?”那個被叫做二狗子的男人,長得倒是挺老實,但憑這架勢,估計是個賭棍。
“誒,一號船艙那客人,聽說是個大來頭呢,日本上層階級的人物喲,春花,你可得多幫我美言幾句?!弊谂伺赃叺哪莻€男子說道,本就小的眼睛更加看不見了。
“一定。”
玖城言在邊上聽著那些人說著家鄉(xiāng)方言,站了一會兒,便覺得沒趣。
“哥,咱們?nèi)コ燥埌?,快別看書了?!彼叩讲杷畯d,催促道,看了眼玖城夜手中的書,日語版的《旅宿》,夏目漱石的。
“嗯,想吃什么?”玖城夜合上書,放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嗯……竹葉青。
“中餐。”好久沒吃著家鄉(xiāng)的飯菜了,這邊雖然也有那么單單幾家中餐店,但做的不正宗,不是那個味兒。
玖城夜:“這船上沒有中餐吧?!?p> 玖城言:“那……有什么吃什么?!?p> 玖城夜點頭。
就在他們?nèi)ネ讓硬蛷d的時候,撞到了一個女人,那女人身上還穿著繡花和服,腳上穿了一雙木屐,急急忙忙的從餐廳那邊跑出來。
“不好意思,小姐,您沒事兒吧?”玖城言許是撞著她了,用日語向她賠不是。那人沒站穩(wěn),直接倒在了船板上面。
他趕忙扶起她。
“沒……沒事?!蹦莻€女子用的是中文。
玖城夜聽到她說的是國語,多看了她幾眼,但由于船上燈不太好,那女子站的又是暗處,他沒看清那女子的面目。
只是那女子走得很匆忙,像是惹著誰了。
“走那么快做甚么?難道害怕我吃了她不成?”玖城言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自言自語道。
“那邊船艙住的是什么人?”玖城夜下意識的問道。
玖城言:“聽船上的人說,好像,是個日本人?!?p> “日本人?這個時候還去中國做什么?”全世界哪個不知道現(xiàn)在清朝統(tǒng)治下是個什么樣的局勢。國內(nèi)起義共和,但外國人巴不得讓清政府成為他們的傀儡,國人打國人。
“哥,你的意思是?”玖城言好像意會到了那么一點兒話中意。
“你去跟著那女人,我去看看一號船艙。”指不定文件那件事就與那個行事古怪的女人有關(guān)系。
玖城言抬頭看著天色,有些陰沉沉的了,明明出海那日還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
“這天我估摸著要暗下來了,船一會兒也該靠岸了,時間上會不會來不及?”
“你再多說一個字,可就真的來不及了?!蹦桥穗x這兒越來越遠(yuǎn)了,這么大艘船,她若是刻意躲著他們兩個,想找都沒法找得到。
“好?!本脸茄源饝?yīng)的爽快,便跟著那個女人探探情況去了。
——
玖城言見那女人進(jìn)了一個船艙,進(jìn)去大約有半個時辰了,他在這兒蹲了也有那么久了,吹著冰涼的海風(fēng),時不時還聽得見里面有些奇怪的聲音透過鐵皮傳過來。
“七爺,你這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女人捏著嗓子,說出來的話讓他手上都起了雞皮疙瘩了。
“少廢話,本就是交易而已,我叫你拿的東西呢?”七爺聲音很粗,語氣還很急促。玖城言知道他門在里面干了什么,臉色有些發(fā)紅。
“這不是么。誒,我東西呢?”女人說完伸手摸著腰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東西。
“糟了,落地上了,肯定是剛剛那個撞著我的男人把我那東西給撞出去了!”那女人說話聲音很焦急,七爺也發(fā)怒了,玖城言在外面都能聽到那吼聲。
“您消氣,不就是一個文件么,什么東西讓您這么寶貝呀?”很顯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且,還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情。
房間里面?zhèn)鱽砹伺说募饨新暎脸茄砸娛虏幻?,趕緊回到剛剛撞她的甲板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戒指,還有一個暗扣,這會兒玖城夜也過來了。
船一分鐘前就靠了岸,船客們都陸陸續(xù)續(xù)下了甲班,玖城夜身上拿著行李,扯著玖城言就跑。
身后面有幾個日本軍官,在他們走了以后,一個一個的搜身,唯恐放過任何一個漏網(wǎng)之魚。還有些不聽話的,就被槍指著頭頂,乖乖的讓搜身了。
他們下了船,坐了輛碼頭停著的黃包車,車夫是個很有力氣的壯實青年,不到幾分鐘便到了玖府外面。玖城夜結(jié)了帳,兩人便走進(jìn)去了。
“哥,你看到什么了?”玖城言問著他,干什么這么急。
“沒什么?!本脸且箵u頭,他不敢確定他的眼睛有沒有騙他,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所認(rèn)識的那個人。
玖城言把戒指遞了過去,里面還放著一張紙條。
“這是,文件地點?!本脸且箍粗厦娴恼Z言,寫的不是中文,而是一串密碼。他之前跟著老師學(xué)過一點這樣的課程,猜了個大概。
“那咋們把它交給組織?”玖城言皺著眉頭,歪打正著,沒想到他們給碰上了。
“你覺得,他們和我們哪個更快?”玖城夜嘴角微微勾起,拿出紙條,把戒指扔在了玖府旁邊的灌木叢里。
“哪個他們?”玖城言不解。
“日本人?!?p> ┈┈┈┈┈分割線┈┈┈┈┈┈┈
“哎呀,七巧,你是沒看見,外面一天天的真是鬧騰得很。講什么民主、共和…我說這…誒,城夜城言,你們倆啥時候回來的?餓了沒?”玖懌煒走得倉促,一邊搖著腦袋,嘴里念念有詞,喚著自己的夫人。一抬頭,看見的是自己的兩個兒子。心里高興得很,他有六年都沒看見自己的這兩個兒子了,一個月才有那么一封信件,只能看得見字跡,也看不見臉。
“爹,您剛剛在說什么呢?”玖城夜見父親走進(jìn)來,還有些恍惚。
“你們倆這衣服穿的跟外面那些人是一樣的,小心被清政府給抓進(jìn)去,林夫子的兒子林生都被抓了進(jìn)去,就是鬧共和?,F(xiàn)在還在牢里面關(guān)著?!本翍珶樧谝巫由?,歇了口氣,下人給他倒好了茶水,他喝了幾口。
感受到茶的清香,心里舒坦了。
玖城言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沒問題?。骸暗@是西裝,穿著可合身了呢。而且方便,和共和有啥關(guān)系?再說了,林生一個讀書的知識分子,跟共和又有啥關(guān)系?”
“你就別問了,你們最近才回來,不清楚這國內(nèi)的局勢,簡家大女兒簡淑前幾日上學(xué)院穿了個甚么最近京城租界那邊流行的西洋服,差點就被拉著見官,不是你簡叔叔上街做買賣看見了,指不定就進(jìn)去了。”玖懌煒說道。
“那爹,我和哥先回東廂房了?!本脸茄韵牖胤块g跟玖城夜好好商量這事兒。
玖懌煒看著他倆準(zhǔn)備走了的架勢,便問了一句:“你倆不吃飯了?”
玖城言:“不吃了!”
說完便走了,玖懌煒半天沒看見七巧,問著過路的下人:“夫人呢?出去多久了?”
“夫人出去有一會兒了,說是簡老爺?shù)姆蛉私兴ジ墒裁矗睃c回來?!?p> “那我剛剛怎么沒看見她呢?”
“興許是錯過了吧?!毕氯嘶氐馈?p> “你先去忙你的吧?!本翍珶槗]了揮手,那下人便下去了。
——
“我感覺林生這事兒不簡單,肯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本脸茄哉砗眯欣詈螅值軅z都換上了父親叫下人送來的中裝。
“林森、林生。他該不會是組織里的人吧。”玖城夜想起了之前在日本玖城言提到的報紙。心里琢磨著。
玖城言:“對了哥,戒指里面那紙條,你帶身上了嗎?”
玖城夜摸了摸自己換下的西服口袋,“在這兒。這上面寫的是密碼我之前說過,要找到這個些紙條的人,才能知道這里面到底寫的是什么?!?p> “怎么找?萬一寫這個的不是中國人,我們上哪兒去找?!本脸茄袁F(xiàn)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僅憑猜測,如何去找。這上海城那么大,還不說那人是否還在日本。
“不會的,既然日本人這么重視這個文件,一定是我們組織內(nèi)部的人寫的,只要找出這個人,就能解出線索了?,F(xiàn)在日本也想加入外國人的陣營,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想扶持清政府這個傀儡政權(quán)。我覺得這個線人很有可能是林生?!本脸且共[著眼睛,想了想,去日本以前,他和城言見過林生,就在那日,林夫子和林生一直在爭執(zhí)著。
“那當(dāng)下怎么辦?也不確定是還是不是。我們要不要去牢里面救他出來?”玖城言不好下判斷,左右、橫豎都是一個難以做決定的事情。
“有些事要變著法子來才行,要智取。”玖城夜搖頭,笑了笑。
“所言甚是!”玖城言拍手,像是在稱贊他的大哥。
這會兒七巧從那邊走了過來,看著哥倆兒在笑,便問著:“城夜、城言,你們在說什么呢?笑得這么開心?!?p> “沒什么呢,娘您剛剛?cè)ツ膬毫??爹還在找你您呢?!本脸且拐f。
“哦,你爹呀,我跟他講了,我呀,去了簡家了。你沈阿姨的二女兒簡禎長得可乖了,哎喲,那櫻桃小嘴兒,圓溜溜的大眼睛,還扎著兩個小辮子,我今天看見她的時候,她還請我吃糖呢。你們哥倆吃了飯沒有?沒有的話我叫廚房給你們做去。”七巧說著,臉上特別高興,從荷包里拿出了兩顆糖。
“來,我這兒還剩了兩顆,給你們哥倆一人分一顆。”她遞給了玖城夜和玖城言。
玖城言在船上的時候還挺餓想吃東西墊墊嘴,這會兒看著零嘴,倒不怎么想吃了只搖著腦袋。
七巧:“誒對了,城夜,城言,我給你們說件事兒。”
“甚么事兒?”玖城夜轉(zhuǎn)過頭看著七巧,吹了口茶喝。
“你沈阿姨明天起十了。你們哥倆這剛從日本回來,也是好多年沒去簡家了,我還記得城夜你小時候還跟人簡叔叔的二女兒簡禎結(jié)過娃娃親呢。不知道你還有些印象沒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赴簡府的宴請?”
怎么不記得,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呢。這個諾言定是要實現(xiàn)的。
玖城言想著以前幫自家老哥拎東西,也是去參加簡家二女兒簡禎的滿月宴,那可是把他的腳給走得厲害了,回來就直接腫了。
“娘,還走路嗎?”玖城言不太再想走路了。
“走什么路呀,坐車呀,上次走路那是因為管家有事沒備車。”七巧笑笑,這孩子。
“那我沒意見了,哥,要不咱們一起去?”玖城言問著自己老哥。他還是很想去的,他想吃簡府的四川菜。特別是那個叫什么宮保雞丁的,特別辣,辣的人心里痛快。
“去,怎么不去?”
“那娘先過去了。明天早上記得早些起來,別睡過頭了?。≡蹅冊琰c過去。”
月上柳梢頭,兩兄弟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睡在一個房間,只不過這床好像換了個樣式。
玖城言這還沒仔細(xì)打量這屋子里有哪些變化,就看到了床同他們小時候睡得不太一樣了:“哥,爹給我們買了新床,你睡哪張?”
“左邊。”玖城夜指著左邊的那張。
“那我睡右邊的吧?!本脸茄蕴闪讼氯?,扯著被子給自己蓋上了。
“對了哥,去參加宴是參加宴,我們什么時候去看看那林生?”玖城言還是放心不下。
“后天,先去找林夫子,了解一下事情經(jīng)過。”玖城夜閉上眼睛,準(zhǔn)備睡覺了。
玖城言看見他很乏了,自己也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便歇息了。
玖城言:“晚安,哥。”
玖城夜:“嗯,晚安。”
——
“巧姐,你來啦!我可是等你好久了。城夜城言,好久不見,都這么大了?”
依舊是熟悉的開場白,于1900年那日一模一樣,好似,他們都喜歡這樣的問候方式。
“沈阿姨?!本脸且贡硎玖俗约旱膯柡?,便坐在一旁了,玖城言被簡淑纏著不知道在玩些什么。
其實一開始,簡淑是纏著他的,見自己不理會她,便合著玖城言玩去了。
“姐姐姐姐,我也想玩球球!”一個軟軟的小女孩兒的聲音傳了過來,玖城夜心臟跳得很快,轉(zhuǎn)過去看了看,父母在和友人聊著什么,這邊就成了小孩子的玩樂天地了。
簡禎想去撿球,看見自己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布鞋子,擋著自己的動作了,便仰著小臉去看,這個人好高呀。
“哥哥,你擋著我撿球球了?!焙喌澨嵝阎@位大哥哥,但是大哥哥好像沒有聽見,于是她伸出手抓著他的袖子,晃了晃。
“哥哥幫你撿?!本脸且构聪律砣?,把身后的球撿了起來,遞到她的小手上。
簡禎歪著腦袋看著他,笑靨如花:“謝謝哥哥,哥哥你長得好好看喲。我見過你的?!?p> 她講得是四川話,玖城夜還是能聽懂四川話的。
“嗯?在哪兒見到哥哥的?”玖城夜回答,想要伸手去摸她的腦袋。這時玖城言過來了,他覺得不妥,收回手揣在兜里。
“昨天喲,在學(xué)堂外面的,你和那個哥哥跑得可急了。”小小的簡禎雖只有六歲,但已經(jīng)會說很多字表達(dá)自己的想法了。
“哥哥長得好看,那你想不想嫁給哥哥,當(dāng)哥哥的小妻子?”玖城夜這話要是被別人聽見了,準(zhǔn)說他誘拐未知事的少女。
“阿暖想想,嫁給哥哥有糖吃么。”簡禎歪著腦袋,水靈靈的眸子看著他。
“你愿吃什么哥哥給你買什么?!焙孟裾f得有些久了,那邊倒不太愿意了。
“哥,你在和簡禎妹妹說啥呢?你不是嫌這球幼稚么?還玩這個?簡禎妹妹,把球給城言哥哥?!焙喌澋椭∧X袋看著自己手里的球球,雖然有些舍不得,但還是乖乖的把球遞給了玖城言。
剛才玖城夜那話要是被玖城言可聽見了,那他這老哥的地位在他玖城言的心里可就大打折扣了。
“嗯?!本脸且箍粗约豪系埽琅f表情冷清。玖城言看見自家哥哥那樣,也不多加說話了,和簡淑玩去兒了。
“誒,城言,別跑遠(yuǎn)了!”七巧看著玖城言,都去外面留過洋了獨立了這么久了,還是一副小孩心智。
“我看這城言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這城夜倒是越長大越發(fā)冷了?!本翍珶樋粗鴥蓚€兒子,不禁感慨道。
簡淑看見簡禎喝玖城夜站在一塊兒,有些不太高興,玖城夜知道這是為什么。他伸出手:“走,咱們不理他,跟哥哥去玩,哥哥教你吹葉子,好么。”
簡禎猶豫了會兒,但還是把小手遞了出去。
還是那么軟,跟小時候一樣,只不過她長大了,6年不見。已經(jīng)是個上學(xué)堂的小孩兒了,但她好像不太害怕自己。
“誒,七巧,城夜啥時候這么親幼了?!本翍珶樣行┘{悶,他這兒子從小就不愛跟同齡人玩,除了自己的弟弟玖城言,他可是誰也不理的,怎么這么個小女生,他便理了。
“我當(dāng)初說那玩笑話,他卻是真心的?!焙嗻欀静坏酶锌?,原以為六年過去,他在日本忙學(xué)業(yè),已經(jīng)忘了這件事,沒想到是他開玩笑了。
“唉…這倆孩子以后要真成了,這年歲也差得有些多喲。簡禎才垂髫之齡?!焙嗻欀拘χf,大女兒簡淑也對玖家大少爺暗生情愫,他這個當(dāng)?shù)?,總不可能顧著另一邊,讓另一邊說了偏心。但這事兒是他承諾的……
“簡禎這女娃兒我喜歡。城夜等得,這些年不是都等過來了么?!逼咔纱蛑保€是挺希望自家二子娶到簡家二女兒的。
“七巧姐說得挺不錯的,只是簡禎現(xiàn)在還小,待她12歲再說嘛?!焙嗻欀敬蛑呛?,倒是提了歌現(xiàn)實點的主意。
“我說大哥,你那二兒子城言也該說得親了,要是放到古代,早成婚了,孩子都指不定多大了?!焙嗻欀究粗诤痛笈畠汉喪缤媲虻木脸茄裕故怯行南氪旰退麄儌z。結(jié)下親事,到時候就親上加親了。
“一切都看緣分。”玖懌煒笑了笑。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今生的一次擦肩,人的緣分,有時就是這么巧,不偏不倚,就來了。
——
森安V
以后一周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