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能吹響么?”小孩子大抵是對這些很感興趣的,一來到后院就拉著玖城夜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哥哥送你一個東西?!彼麖亩道锬贸鲈谀侨赵跂|京買的鐲子,拿過她的小手,戴在她小小的手腕上。
簡禎雖然小,對珠寶的價值不太明白,但還是看得出來這是個貴重東西。
“哥哥,我不能要你的東西?!彼f著準(zhǔn)備脫下手中的鐲子。
“就當(dāng),哥哥給你的定情信物了,從此你便是我的人了。”
簡禎不懂什么叫“我的人”,呆呆的,嘟著嘴巴。
“哥哥,什么叫我的人呀?”怎么說呢,玖城夜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長大以后你就知道了。”只能先這么說過去。
“那要多久我才能長大呢。”簡禎失落的低下小腦袋,自己才垂髫之年呢,就算再過幾年,也還是豆蔻梢頭二月初,脫不了奶氣。
“下次見面,你就長大了?!本脸且姑嗣男∧X袋,等到下一次,就可以了。
“那我們以后都不能見面了嗎?”簡禎仰起小臉,有些不開心的問道,語氣都帶著點悶悶不樂。
玖城夜沒回答她,從竹子上摘了一片葉子,輕輕的吹起來,她聽見了,是樂聲,清脆的樂聲。
那之后,很多年之后,她16歲,也確實見到了玖城夜,只不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了。
——
“城夜,你一會兒可有安排?”玖懌煒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七巧見他是累了,幫他按摩著。
剛從簡家大院回來,就開始看賬本,怪忙活。
“爹,有什么事兒嗎?”玖城夜說道。
“哦,我呢,想叫你和我去一趟商行,明天我要去南部出趟遠(yuǎn)門,進(jìn)些貨物回來,你也知道,我們除了商行,還有貨棧的買賣,家里就你和弟弟倆學(xué)過商,能看著點,我交給你,也放心,這次,可能要出去一個星期才能回來?!本翍珶樖怯行┎环判牡?,畢竟這兩個兒子才留洋回來,對國內(nèi)很多事情都不大了解。這幾年,商圈子里年年更替,變數(shù)太多。他怕做不走,又用手中的余錢開了一個面積適中的貨棧,生意還很好。
“嗯,我會照顧好家里面和商行那邊的事兒的。兩不誤,爹,您就放心吧?!彪m然他只比城言大一歲,但怎么說還是懂事些。
玖城言心里想著什么,聽著他們的交談,如果哥看商行去了,那林生的事兒怎么辦。不行,這事兒他得給頂下來了。
“爹,我去吧。哥在那邊做了個研究呢,才回來又去了簡家大院的宴,肯定累了?!苯唤o誰不是交,這件事就包在他玖城言身上了。
玖城夜知道他的意思,沒說話,既沒同意,也未反對。
“那你們倆兄弟商量著換就成,這事兒就這么說定了?!本翍珶樑呐耐?。
“這怎么還沒到呢?!逼咔蓜傁胂崎_簾子看看外面的情況,面有槍的聲音。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一個聲音很尖的女人,坐在地上哭喊著,像是被嚇懵了,面前還躺著一個腦袋溢血的男人。
玖城言悄悄掀起馬車窗戶的布角,雖不認(rèn)識這個人,但若是仔細(xì)看,沒什么特別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不過,一個平民百姓又怎么會死在洋人的槍子兒下。
“你們給我過路的都給我聽好了去,凡事鬧共和的,跟朝廷公然作對的!家里面藏人了,都給我乖乖的交出來,不然,抄你們家去!”一個穿著清軍服飾的男人,趾高氣揚,一臉的小人相。
“呸,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東西,不就是個洋人的走狗么?!本脸茄酝轮囝^,在馬車?yán)锩嬲f著他。卻被玖懌煒瞪了一眼。
“城言,怎么說話呢,離他們那么近,就不怕被聽見么?”
玖懌煒訓(xùn)斥了玖城言,掀開簾子同車夫說了一句:“換條路走吧。”
“得咧老爺,駕!”
“真慢?!本脸茄圆唤絿伒溃跂|京那邊和哥哥出去買東西,搭乘蒸汽火車,一會兒就到了,果然,什么樣的領(lǐng)導(dǎo)下出什么樣的氣候。
“你呀,享受慣了!”七巧點了點他的鼻頭,玖城言撅著嘴,嘴巴翹得都可以掛一個油壺了。
中國以前也是有修過鐵路的,在十九世紀(jì),大概是清穆宗同治四年,在京城修了一條500米的短鐵路,西洋人給修的,叫作京郊鐵路,后來慈禧太后認(rèn)為這是個怪物,讓人給拆了。
真是好笑的令人發(fā)指。
“城言,我的書是在你那兒吧?”玖城夜問著自家老弟,前些日子他找了好久,后來想起是借給他了,還沒還給他呢。
“啊,我還沒看呢。”玖城言點頭。
玖城夜:“你先還我,我要看了?!?p> “哦。”玖城言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當(dāng)初借的時候是說著要看的,后來給忘了。
前面駕馬的車夫轉(zhuǎn)過頭,對著簾子里說了一句:“老爺,前面好像出事兒了?!?p> 玖懌煒有些犯愁,哪條都走不通,最近這城里這事兒怎么這么多呢。自從他搬了玖府,在這邊安頓好了之后,看著行情不錯,也便告訴了簡鴻志,簡鴻志的夫人沈靜姝是上海人,一聽到這話,把自己的商行,他早不教書了,但是祖宗的牌位、祠堂那些他還是收拾得利利落落的。一同搬到了這兒。
靠文救不了中國人,清朝太過愚昧。
“怎么回事?”玖懌煒撈起布簾子,看著前面,不會是又死人了吧。
“爹,我下去看看?!本脸且固埋R車,走向了那一大堆的人群,站在旁邊往里面看了看。
“爹,我也去!”玖城言也跟著他去了。
“哥……這不是……這不是林夫子么……”玖城言搖著他的手臂,不敢置信的看著地上倒著的那個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只是暈過去了。”周圍又沒有清軍,應(yīng)該不是犯事兒了,林夫子向來就有些低血糖,興許是犯低血糖了。
“哥,那咋們?!?p> “先扶林夫子回玖府?!?p> 說著兄弟倆把林夫子從地上扶了起來,一群看熱鬧的路人詫異的看著兩個少年把剛才倒地的男人扶上馬車,走遠(yuǎn)了,覺得無趣,便都散了。
“城夜城言……喲,這不是林夫子么,怎么會暈倒在這大街上面?”玖懌煒關(guān)懷的看著林夫子,見人沒有動靜,便問著兩個兒子。
“說起來也是個苦楚,可憐這林夫子了,本就只有林生這么一個兒子,夫人又走得早,一個大男人含辛茹苦,即當(dāng)?shù)之?dāng)娘的把林生拉扯大,這下倒好,關(guān)進(jìn)牢里面去了,也不知什么時候出得來喲?!本翍珶槗u頭,唉,共和共和……這外面整天鬧騰得很,只會空喊些口號罷了,真正敢做的倒沒幾個,林生倒是個老實孩子,才站出來說幾句話就給逮進(jìn)去了。
“爹,林生,是鬧共和被抓進(jìn)去的么?”玖城言問著,心里已經(jīng)猜到了些什么。
“可不是么,他是中華報社的記者呢,這報刊社在上海排名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他不就是那前幾日
寫報紙收集什么,然后被洋人堵在那箱子里,交給了清軍,林夫子知道這事兒后,拿著錢去說好話,估摸著那邊貪財嫌少了,把他攆出來了。”玖懌煒搖了搖腦袋,這都是些什么事兒哦。
“懌煒,你呀就別擔(dān)心林夫子的事情了,他年紀(jì)比我們都大呢,這些事難道自個兒心里還沒有個分寸?”七巧扶著他的胸口,說了幾句安撫他的話。
“說得也是,算了,等林夫子醒了再說吧。不過,林夫子的書院前幾天好像被官府查封了,要不,就在玖府給他個房間先歇腳吧,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房子住,我明天就去南部了,城夜城言,你們哥倆要聽娘的話知道么,順便照顧照顧林夫子?!本翍珶樈淮虑?,家里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畢竟兩個兒子才回來,對國內(nèi)很多近來發(fā)生的事情都不甚了解。
“那行爹,家里的事兒您就交代給我和弟弟吧,我會料理好商行那邊的事情的?!本脸且勾饝?yīng)道,點頭。
“那城夜城言,你們哥倆先照看著林夫子,我和你爹就先走了?!逼咔赏熘翍珶樀氖?,兩人跨過門,離開了。
玖城夜和玖城言看著父親和母親走了,便坐到一旁休息,喝了一口茶水。
“我說哥,咱們到底現(xiàn)在怎么辦呢?這林生沒救出來,林夫子又生病了,這可咋辦呀。”玖城言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的,玖城夜看著自己老弟這副模樣,安慰道。
“你就別擔(dān)心了,我自有分寸,等林夫子醒了,問問他事情的緣由也不遲嘛。”
玖城言有一會兒沒說話,半天他抬起頭,轉(zhuǎn)動了眼珠子,笑了笑,一直盯著玖城夜看,玖城夜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
“哥,你這越長越美了,怪不得簡家二妹妹喜歡你。”玖城言說得可是真心話,在東京讀書的時候,誰不知道他這個哥哥長得美,雖然他們倆兄弟相差了一歲,但是眉眼之間還是有那么些差別的,比如他哥哥的眉眼特別硬朗,但是他的眉眼就彎彎的,同學(xué)說他娘氣,說話也娘氣,他說話哪里娘氣了?
“瞎說什么呢?”玖城夜聽著他拍自己,有些不自在了。
“我看見了的,你可是偷偷的給簡家二妹妹送了一個鏤花鐲子,我沒跟娘講呢,你這是拐賣良家少女!”他今日在院里撿球的時候看見了的,簡家二妹妹長得可真是漂亮,用哪幾個詞語來形容呢。
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看見了又怎么了?”玖城夜呡了一口茶。
“沒怎么,我也就是說說,誒,林夫子醒了!”玖城言撇著嘴兒,轉(zhuǎn)頭一看,昏睡了一上午的林夫子終于醒了。
林夫子睜開眼睛,看到頭頂?shù)牡窕ê熥?,有些陌生,他撐著身子慢慢坐了起來?p> “我這是在哪兒?”林生看到周圍陌生的一切,自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里,他四處打量著,看見了在他床邊守著的玖城夜和玖城言,一時半會兒有些想不起他們倆是誰。
“林夫子,您終于醒了,身體哪處有什么不適的,請趕快說出來,我和哥哥好及時給您找醫(yī)生?!本脸茄赃@一撇嘴,看見林夫子醒了,便問了問他的身體狀況。
“你們,是?”林夫子看著床邊站著的兩個人,有些不明不白的,他這是怎么了?他就想去看看他兒子林生在大牢里過得怎么樣了呢,結(jié)果一出來好像自己就倒在地上了,他還記得他閉上眼睛之前有很多人圍著看他。
“嘿,林夫子,是我呀,我玖城言呀,您咋就認(rèn)不出來我了,我還是你門下最笨……的學(xué)生呀,您說說,您咋就不認(rèn)識我了呢?!彼麑に贾约阂矝]有長變呀,跟自己哥哥也差不太多。
“玖城言?我的學(xué)生?噢,我想起來了,6年前你和你哥哥玖城夜去了東洋,唉,是你們哥倆把我救回來的么,唉,多謝你們兩個了?!绷址蜃訃@了口氣,心里想著自己的兒子林生,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牢里過得怎么樣了,玖城夜看到林夫子臉上寫滿的擔(dān)憂。
“夫子,林生的事,你能前前后后講給我們了解一下嗎?我們也許能幫到您什么?!本脸且归_口,玖城言也張大著眼睛看著林夫子。
“哎,我那兒子,在你們?nèi)チ藮|洋之后,進(jìn)了一個叫什么中華報社的組織,專為共和黨人寫報紙,因這現(xiàn)在共和,林生的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性子烈啊,我都何曾想過,我一個教書先生性子生得溫溫和和的,他怎么就隨了他娘的性子,這幾天,我茶不思,飯不想的就在想法怎么把他給救出來,我就這么一個兒子。這心里簡直是憋的慌。這不昨天走在那個街上,我本是想去見見林生,給些銀兩通融一下子的,結(jié)果,半路就給暈倒了,唉,林生那孩子打他從小我就管得很嚴(yán)格,哪曾想給管出事兒了。其實我心里還是支持著他的……”林夫子的本名叫作林清河,字淮生。
“夫子,您也就別擔(dān)心了,我和城言會想辦法的?!本脸且勾饝?yīng)著林清河,林生于他們而言是個關(guān)鍵人物,也是他們打小心里的大哥哥,所以他們一定會把林生救出來。
“嗯,那就謝謝你們了?!绷址蜃釉S是因著年紀(jì)大了,再加上先前暈倒,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體力不支了。
“嗯,夫子您先歇息著吧,城言,今天你和哥我睡一鋪床?!?p> “誰要跟你睡一塊兒?”玖城言很嫌棄的看著自家老哥。
玖城夜沒說話,靜靜的看著他,玖城言從腳底由下而上感覺到了一股冷氣。他聽見自己老哥說。
“哦,既然如此,那你睡偏房吧。”
“別呀哥,我錯了還不行么!”
玖城夜聽見他的哀嚎聲,笑出了聲,這個傻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