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浮歡也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可是他唯在這里才能活下去。
他覺得被人拋棄了，所以孤獨了。
紫瑤不知去了哪里，翠云樓因為丟了頭牌失了生意，也漸漸不待見他，尋個由頭總不讓他進。
無趣。
于是他又想起了秋冷云來。
其實都是玩物，只是她未曾被他征服，便如揮之不去的心頭一塊陰影。
夜黑了，可醉著酒竟也睡不著了。
隔壁有人遞了根煙桿子來，說是剛運到港口的洋貨，讓七爺先嘗嘗。
好，反正閑也是閑著。
第一口是嗆的，味道也沖，忍不住連著咳好久，一旁的姑娘遞水遞果子，方才緩一些。
第二口便好了許多，能將那股子嗆咽下去。
強忍著惡心，在來上第三口，便動不了了。
肉體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魂魄兒。
“七爺，這貨你要是喜歡，我天天給你拿！”
只會笑，已忘了紅塵凡事。
煙霧越來越濃，遮了眼前的一切，恍惚活在云端。
他欲仙欲死，欲死欲仙，煙桿子拿開一瞬間，便有姑娘遞來酒。
就著酒抽這大煙，更有滋有味。
都忘了。
只剩下欲望。
對于煙的欲望。
和對于女人的欲望。
左擁右抱的姑娘，依舊散著濃濃的劣質(zhì)的胭脂味，不知幾時，他也不覺著難受了。
忽然門被猛地踢開：“七少爺，你真的在這里！”
恍恍惚惚，不似人間。
姑娘們被驅(qū)散開，又是一聲：“七少爺，你回去看看吧，五小姐上吊啦！”
方才迷迷蒙蒙睜開眼。
是陸安。
“陸安，你也來玩兒姑娘？你來嘗嘗這好東西……”
是鴉片！近來剛流行起來的敗家玩意兒！
陸安氣得渾身發(fā)抖，把那煙桿子從他手上奪來，狠狠折斷擲在地上。
“七少爺，你給我醒醒！”拎起他的衣領(lǐng)，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只覺耳朵嗡嗡作響，嘴角流了點血，絲絲腥味直沖鼻子。
醒了。
自己這是在哪兒？
陸安？他不守著家來這里干什么？
“你回去看看吧，四少爺失蹤了，五小姐上吊了，就剩一口氣啦！”
心里一揪，衣衫不整地沖出去。
“七爺，您這些日子的銀子還沒給呢？”
“誰會缺你的！”陸安攔住那些花姑娘，塞了疊銀票。
“喲這位爺也是大方，明兒你來我就招待你！”
陸憐鳶的屋子里，仍是漆黑一片。房梁上懸著一根繩子，在靜謐的夜里，晃晃悠悠，好像有它自己的生命。
她的閉著眼，煞白著臉，手脖子上還纏著一圈紗布，滲著發(fā)暗的血。
大夫正在給她診脈，不方便隔著紗布診，只好冒犯探著身子去搭另一只手的脈。
看樣子不是第一次尋思了。
可憐連閻王也不肯要她這臟了的女人。
陸浮林守在屋外，不知所措。
“三哥，五姐姐她……”
“你去哪里了？四弟也不在，你也不在，要不是香蘭今天回來了，恐怕五妹就沒了！”
大夫抱著醫(yī)箱出來，面無表情。
反倒更讓人憂心忡忡。
“三爺七爺，還請借一步說話。”
“此處沒人，你說便是?！?p> “五小姐命無大礙，只是這脈象……是喜脈?！?p> 約莫過了一場戲的功夫，才有些微的嘆聲。
“喜……什么喜脈？”
不是不懂，是不知道從何問起。
“唉，二位少爺，你們拿個主意吧，是留是打，現(xiàn)在還好說。等孩子大了，就難了。”
陸浮林和陸浮歡，兩個男人，如何能拿這樣的主意。
“我去問問爹?！备×终f。
“爹不在家！”
“那去問問娘?！?p> “不能告訴娘！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也要跟著病了！”
“那七弟，你說怎么辦？這家里除了爹娘，還有誰能靠的住了？”
浮歡一念，良久不語。
“還是讓五妹自己做主吧?！?p> “誰去問？三哥你去？”
“我……我不知道怎么開口?！?p> “等……等明天再說吧?！?p> 要是唐暖云在就好了。
幽幽的月光照在屋子里了，投下一方銀色的帕子。陸憐鳶側(cè)身看著皎潔的月色，便想起了那夜的大雪。
也想起了那個人的如同猛獸般的粗魯。
疼……
黑夜里，迎著這月光，走出一個人影，妖嬈，如同蛇精。
“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山邊楓葉紅似染，不堪回首憶舊游……”
“五小姐，來對戲吧！”
她走過去，向著那個影子，抓了一把。
飛遠(yuǎn)了，飛出了窗外。
她追過去，踩著窗臺，要跟著去。
卻踩了個空，跌倒地上。
很絕望。
“我的戲服！”她喚著。
“帶我去找和喜班！”她嚎啕著。
“別拉著我！”沒人拉著她。
是她瘋了。
一切都是幻象。
陸浮歡睡得不沉，這種時候，誰能睡沉？
聽見陸憐鳶的哭聲，就醒了。
沒急著去看看，漸漸有些心煩意亂。
大夫說五姐姐有喜了，他便想起了紫瑤。
便想起自己也有孩子了。
天！
“七弟！”是三哥的聲音。
“七弟，我想好了?！标懜×帜贸鲆患抑鞯淖藨B(tài)，“五妹這么痛苦，這孩子還是該打了！現(xiàn)在打了，多給那大夫一點錢，封住他的嘴，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p> “不行！”陸浮歡想起被鄭少臣當(dāng)街侮辱的事兒，“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那罪魁禍?zhǔn)走€不知道是誰，說不定正躲在暗處看咱家笑話！”
“那你說怎么辦？”
“讓五姐姐生下來，拿孩子威脅他，讓他不得好死！”
陸浮林的懦弱在這一瞬間便顯露了出來，原本的底氣，因陸浮歡這一句賭氣之言，剎那沒了。
“五妹她還會尋死的，何況這樣養(yǎng)在家里，遲早被人知道?！彼杏幸唤z人情，想著他那個可憐的妹妹。
浮歡比之他，便顯得冷了：“不養(yǎng)在家里，送大哥那邊?！?p> 忽然為自己這好主意得意起來。
“對！讓五姐去大哥那里，正好還有大嫂照顧著，絕對比在家里好！”
陸浮林猶豫不決。
“我再想想?！?p> “五姐姐她肯定也愿意的！”
無論怎樣，命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兩個尚不成熟的男人，在這黑得嚇人的夜里，以一家之尊嚴(yán)，決定著那無辜孩子的命運。
來世別做女人。
宓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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