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了。
血淋淋著一雙手,不知能往何處去。
她木然站在這死物旁,良久,嚎啕大哭。
哭這人生多舛,哭這世間蒼白。
她只想活著,只想有尊嚴(yán)的活著,只想平靜地活著。
就這一點(diǎn)點(diǎn)要求,為什么總有人不許?
玉珠找來時,看見冷云臥在那具尸體旁,虛弱不堪,好像耗盡了一生所有的力氣。
她怕死人,誰都怕死人,想跑,可又不忍舍棄恩人,忍著心頭的恐懼,抱著她,將她拖離了現(xiàn)場。
家,不能回去了。
玉珠娘知道了冷云的來歷,便去了春香樓,預(yù)備將冷云換一個好價錢,至少要供她今年的大煙。
她們還能去哪里?
天地遼闊,無路可去。
”玉珠,別管我了,你快走吧!“
玉珠搖頭。
”我殺人了,要是被別人看見你跟我在一起,會被牽累的?!?p> 玉珠還是搖頭,別說被牽累,就算是代替她認(rèn)罪,她也心甘情愿。
代她認(rèn)罪……
玉珠忽然回頭,往那血淋淋的尸體跑過去,然后抹了自己一臉一手的血。
冷云還沒追過來,忽地聽她大叫起來,啊,??!喊個不停。
在這寂靜的傍晚,吵醒了千千萬萬的人。
”殺人了!“有人驚叫道。
”啞巴殺人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快去報官!“有人守著玉珠,但也不敢靠近她。
冷云愣在人群里,竟沒有逃跑。
她從沒稀罕過她對自己的任何好,唯這一次,被她打動了。
世上竟真有這么傻的人。
“官差來啦!都散散,都散散!”
人群后退,擠著冷云也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
不必問太多,渾身是血站在尸體旁,不是她是誰?
玉珠被上了枷鎖,沒有一絲反抗,心甘情愿地被帶上枷鎖。
”不會是個傻子吧,還笑!要砍頭的,要凌遲的,啞巴喲!“
她還是笑,開心,自己終于派上用場了。
為了報答冷云,她想了多少法子,都不夠,都不能表達(dá)她對她的感激。
這一次總算滿足了。
世間冤案太多,世間冤魂太多。
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地上就有多少冤魂。
“等等!”秋冷云沖了出來,擋在玉珠面前。
“不是她!是我!”她昂起頭,指著地上的尸體,”這鄭少臣,你們都認(rèn)得的,是個惡霸,想非禮我,我就殺了他!“
又指指玉珠:”你們問問,她認(rèn)得他嗎?她有理由殺他嗎?“
玉珠的淚滾了下來。
啊?。∫q解,要找借口,奈何說不出話來。
“小美人兒,人是你殺的?”色瞇瞇地笑。
“讓我看看你這雙小手,能拿得起什么刀??纯次业牡?,你能握得住嗎?”
為首的官差勾起唇,摸著她的臉,摸著她的手。
她都忍著,為了玉珠。
“你要是幫我叼著,我就饒了你。不計較,都不積極,不就是一條人命嗎?”
他脫了褲子,眾目睽睽之下,露出男人的尊嚴(yán)。
冷云閉了眼,咬著唇。
“是我殺的,你帶我走,是坐牢是殺頭,都成!唯獨(dú)這,不成!”
玉珠拼了命的搖頭,推她,要她走。
冷云一動不動。
“我沒興趣是誰殺的,死個人多大事兒!老子說是誰殺的就是誰殺的!不過你……”
他上了手,摸她,扯她的衣服。
她仍舊忍著。
從沒這樣忍耐。
然后余光看見玉珠,舉起了重三十斤的枷鎖,重重砸在男人的頭上。
“打死官差了……”有人驚嚎一聲。
一起來的官差,也都愣住了,從調(diào)戲女人的歡樂中,一下子醒了過來。
一擁而上,把玉珠壓在地上,踢她的肚子,扇她的臉。
玉珠哭著,叫著,躲著,枷鎖箍著她的脖子,在那些官差的拳打腳踢下,壓斷了她的骨頭。
疼……
一直都疼,活著就是受疼來著的。
冷云無處插手救她,無助地看著她被人像沙包一樣在地上踢來踢去。
她第一次為了一個外人而揪了心,第一次恨自己的冷漠。
“別打了!別打了!”她跪在地上,磕頭,求那些官差。
“她殺了我們兄弟,你要怎么賠!”
“我……”她一個妓女,還能怎么賠?
“我服侍你們!”
就著這月光,她將穿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又脫了下來。
玉珠得以得到喘息。
撐起肥胖的身軀,舉起被鎖住的手,擦一擦臉上的血。
她從人縫里看見了冷云,于是又一次忘了疼。
她拖著被打折了的腿,如同戰(zhàn)場上的猛士一般,將那些散著惡臭的男人,一個又一個地推開。
冷云是她的神。
她不許別人破壞她的神。
玉珠求她走,她不肯。
她哭著抱著玉珠,聲聲數(shù)落自己的不是。
她不該闖進(jìn)她家,不該沖動殺人,不該將她牽累。
她最不該的,就是從一開始就沒把她當(dāng)人。
從一開始,在大街上,玉珠作為陸浮歡的賭注被困于嬉笑之中時,她便看中了她。
她原本的計劃,是想讓玉珠替了自己,去春香樓交差。一來金蟬脫殼,她得以有時間遠(yuǎn)走高飛再不回來,二來,也好讓春香樓好好出一次丑。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都對玉珠那樣好的目的。
她從沒對外人真心過,就算有,也是合著目的的。
可是玉珠,她卻把一切當(dāng)真了。
這個在人世間茍活著的,最最底層的滑稽少女,所有的溫暖都來自她,一個冷情的青樓女子。
可笑?
可笑。
沒人教過她,人心險惡。
不過冷云并沒有把這些說出來。
令人絕望,總該有個度。
你走吧。玉珠示意她。
你要是不走,我該怎么報答你?玉珠落了淚,吧嗒吧嗒,滴在枷鎖上。
我這些天很開心,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不那么孤單了。玉珠嗚嗚咽咽,如同曠野的孤狼。
官差不再玩笑,他們也有數(shù),再戲弄下去,還要出人命。
這啞巴今天是豁出去了!
她肯定是個瘋子!
收收弄弄,帶著被打成重傷的兄弟,抬著那一具尸體,押著一瘸一拐的玉珠,往衙門去。
冷云追了幾步,被玉珠回頭的一個眼神制止了。
她停在原地,從沒這樣狼狽過。
也從沒這樣傷心過。
宓晞
為什么要寫這么可憐的人? 因?yàn)檫@世上真的有這么可憐的人 沒有人愛,沒有人在乎 活著只是機(jī)械的呼吸 直到死,都孤單一人 “誰參加了他的葬禮?” “沒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