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留余甘
熊侶走入寢殿時,道莊正在熟睡,許是因為傷心,眼角還掛著淚珠,看來她也是一夜未睡。
他輕輕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手指眷戀地在她臉上停留:“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如果那真是你想要的,你又怎知我不能成全你的心愿?”
道莊突然睜開雙眼,神色緊張地看著他語無倫次:“你怎么知道的?昨夜難道……不是那樣的,阿侶,你聽我說,真的不是那樣的,阿侶,業(yè)平他,我們……我們其實……”
“夠了,我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許道莊,不要以為我對你好,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也不要以為離開你,我一個人會無法生活,對我來說,你就是錦上之花,有或者沒有,影響都不大!我熊侶這一輩子,從來不需要被人的同情和憐憫,你若想走隨時可以走!”
熊侶走了,帶著滿腔的憤怒,徹底地離開了明月樓。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這個曾經(jīng)承載著他無數(shù)思念的地方,他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拋下了。
據(jù)說他開始夜夜留宿芳蘭苑。楚王與王后魚水和諧,一時間成為了人心大快的事情,道莊自然也有耳聞,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熊侶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沒有來過明月樓了,宮人們對此眾說紛紜,卻沒有一種說法是因為她與別的男人私下約會,被他抓個正著。
時至今日,他仍在費盡心思地保護著她。
這日一早,云兒照例給道莊煎了藥,看著她喝下去,才去外面收拾東西。突然,她充滿敵意地望著門口的方向,冷聲道:“王后怎么來了?”
樊姬臉色紅潤,眼中閃爍著幸福的光芒,笑道:“你家夫人醒了嗎?”
道莊聽出是樊姬的聲音,害怕云兒不懂事說錯了話,急忙出去相迎,福身拜了拜道:“王后怎么來了?”
樊姬笑著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柔聲道:“我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道莊,謝謝你!”
道莊心中閃過一絲苦澀,但還是強笑道:“懷孕了,真好!”
樊姬道:“道莊,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要謝謝你,也要向你道歉,因為這個孩子,害得你和大王又吵架了?!?p> 道莊輕輕搖頭:“我們之間,不是因為這件事,你不用自責,而且你看,現(xiàn)在我不比從前,雖然失了寵,但是吃穿用度比從前可是好了不少呢!”
樊姬輕輕嘆息:“你又何苦自作堅強,我也是過來人,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滋味?!?p> 道莊無聲笑了笑:“答應(yīng)我,一定要讓他幸福!也只有你才能讓他兒孫滿堂,享受天倫之樂。”
樊姬瞪大那雙美麗的眸子,困惑地看著她:“為……為何要這么說,你要做什么?”
道莊輕輕搖頭:“我只是想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白云藍天,綠水青山。”
“你真的要走嗎?你舍得嗎?”
“不舍得也要走,這里我本就不該來,淌了一趟渾水,受了一身的傷,一切還是回歸正常了,不過這樣也好,許多事情不去試試,怎會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可是……”
道莊輕輕搖頭,笑著打斷她:“沒有可是,這個孩子應(yīng)該活在幸福之中,答應(yīng)我,以后他長大了,千萬不要告訴他,曾經(jīng)有人欺負過她的母親,好嗎?”
樊姬卻堅定地搖頭道:“不,我要告訴他,這宮里曾經(jīng)有一個人,為了成全他的幸福,放棄了自己的一切!”
送走樊姬以后,道莊寫了封信給呂業(yè)平,讓云兒用飛鴿傳給他,本已不抱多大希望,沒想到他竟然還在楚國,很快便來到了桃林找她。
道莊詫異道:“你怎么還沒走?”
呂業(yè)平回憶著自己與熊侶的談話,那夜他們約會后,熊侶次日便找到了他。彼時他剛剛收拾完行囊,準備離開,便見熊侶帶著靳安堵在了門口。
熊侶問:“昨日你們的話可是真的,你和她……”
“你說呢?”呂業(yè)平反問道。
“我不相信,所以才來問你真正的緣由!”
呂業(yè)平嘆息道:“真正的緣由或許只有她知道,只是我肯幫她也是因為離開對她是件好事?!?p> “好事?”
呂業(yè)平點頭:“如果她一直這樣憂心忡忡,她的身體恐怕熬不了幾年了。你是不是在困惑為何太醫(yī)診斷不出她的???那是因為,她害怕讓你知道,讓我為她配了一副藥,這藥雖然可以讓她的脈象與正常人無異,卻極苦,而且長時間服用還會有副作用,甚至縮短壽命。”
熊侶面色慘白,喃喃道:“世間……世間怎會有這樣的藥?”
呂業(yè)平道:“這藥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是我祖母起的,叫做留余甘,是說吃盡其中苦楚,留下的便是甘甜?!?p> 熊侶沉默良久,才問:“那你……能保證讓她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嗎?”
“你愿意嗎?”
熊侶沉默良久才道:“我若不愿意就不會來了,只是我沒想到,她想要離開的原因會是如此。今日之事還望呂先生替我保密!”
意識到自己陷入回憶,他長嘆一聲,對道莊道:“你能夠預(yù)料到他會為你選擇放手,為何預(yù)料不到我會為你放棄自由?”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瓶,遞給她道:“這里面是有無丹,吃下去會讓你失去脈搏,與死人無異?!?p> 道莊接過玉瓶,笑著道:“謝謝你。”
呂業(yè)平道:“我會一直在竹林等你,直到你出宮后來找我。”
“若我一直不去……”
“那我便一直等下去,絕非戲言?!?p> “業(yè)平……”
呂業(yè)平嘴角微揚,笑得十分恣意,即便在這樣傷懷的氣氛中,他依舊笑得那樣灑脫:“該說的都說完了,我走了?!?p> 道莊拿著玉瓶出神良久,如今萬事具備,真的要走了嗎?
樊姬懷孕以后,靈瓏便開始常住宮中了,她時不時就來找道莊小坐,但大部分時候都是癡癡地看著她嘆氣。
靈瓏喜歡潘尫的事情已經(jīng)在郢都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在宮中消息十分滯后的道莊都聽說了。足見其勇氣與決心。
道莊幾乎從各個方面都開導過靈瓏了,后來見效果不佳,只好給她列舉各種反例。比如:一個男孩給自己喜歡的女孩寫情書,一封兩封,女孩沒有回應(yīng),男孩鍥而不舍,直到寫到第99封,女孩還是沒有回應(yīng),男孩心灰意冷便放棄了??墒撬恢?,在第100天的時候,女孩精心打扮好自己,左等右等都沒等來自己準備接受的愛情。
靈瓏聽后當即滿血復活,充滿了戰(zhàn)斗力。
云兒則對靈瓏的來訪常常嗤之以鼻,道莊私下里覺得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她們兩個是情敵,情敵見面互看不順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畢竟像她和樊姬這樣的情敵實在是少見。
“許道莊,你說潘尫會喜歡什么樣的女人?”這日靈瓏再次受挫后,照例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問道。
道莊愣了一愣,然后認真思考了一番道:“我覺得他應(yīng)該會喜歡你……”說著她又想起了云兒,為了安慰靈瓏,就傷害云兒似乎不太好,于是她接著說:“和云兒這樣性格活潑的女孩子吧?”
不想云兒卻突然嗤笑一聲,道莊怨責地看她,只聽她指著靈瓏道:“恐怕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和她這樣的,尤其是她這么不知廉恥的女人?!?p> 靈瓏拍案而起道:“死丫頭,你說什么?”
道莊見戰(zhàn)事即將開始,立即站在中間制止道:“云兒,你去外面玩吧,我和靈瓏待會兒?!?p> 云兒冷哼一聲,不情不愿地走了。
道莊拉著靈瓏的手道:“其實云兒和你一樣也很喜歡潘尫,所以她的話你別介意?!?p> 靈瓏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說:“什么?她也喜歡潘尫?”
道莊神色嚴肅地點點頭:“不過我倒覺得她沒有你有競爭力,對付潘尫那樣的萬年冰山,必須得像你這樣主動才行。我也試圖勸過她,誰知她干脆不承認?!?p> 靈瓏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可我已經(jīng)很主動了啊,主動得朝野上下無人不知。已經(jīng)兩年了,他對我仍舊不理不睬,說實話,有時候我都懷疑他到底記不記得我是誰!”
道莊噗嗤笑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潘尫的記憶力絕對不會差?!?p> 靈瓏也跟著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又傷感了起來,感嘆道:“其實你確實是一個挺值得男人喜歡的女人,聰明、勇敢、坦蕩,也不愛記仇,我把你害成這樣,你都不怪我,不僅不像外面那些人一樣挖苦諷刺我,反而還會支持我、鼓勵我。你這樣的女人,雖然容貌算不上上乘,但若我是個男人,也一定會愛上你的?!?p> 話題一下子回到了自己身上,還是被人突如其來的贊美,道莊竟不知道要如何回話,才不顯得矯情或者過分激動,因為她這些年真的很少被人恭維過。尷尬之際又聽她道:“但是我也有比你強的地方,我比你年輕,比你漂亮??!”
這下倒是免了她的客套話,但是為什么聽上去這么刺耳呢?她不過三十多歲,怎么就不年輕、不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