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薰先看了看沈滄海,見她沒有表示反對,也跟著坐下來。
他屁股剛剛挨到沙發(fā),沈滄海說話了,嚇得他險些沒有坐穩(wěn)。
“我也可以回答你的問題。”
鈴木薰有些詫異,但有人肯被采訪是好事,他這兩天已經(jīng)碰了很多釘子了。當下很高興的答道“沒問題!”
于是沈滄海挨著蕭冀曦坐下了,因為她氣勢太足,這場景一時間有些像鈴木薰在接受審訊。鈴木薰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點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那么......第一個問題。”他捏著手里的鋼筆,是個蓄勢待寫的姿態(tài)?!澳銈儗M洲國成立這件事是什么看法?”
這毫無疑問是在問廢話,他知道自己只能聽到一耳朵的牢騷和怒罵,但具體怎么個罵法他想象不出來,因為這憤怒不能叫他感同身受。
蕭冀曦正預備用畢生所學盡可能文明的開罵。沈滄海卻很淡定的向鈴木薰探著身子,“你設想一下,關西地區(qū)叫美國劃出去建立了一個大和國?!?p> 從鈴木薰的表情判斷,他已經(jīng)想到了一些非常精妙的罵人話,于是蕭冀曦知道自己不用再無意義的噴灑口水了,那會讓他覺著自己很傻,跟上街喊口號的學生們殊途同歸。
蕭冀曦很佩服的看了沈滄海一眼,心想自己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她嘴這么毒。
鈴木薰在本子上劃拉了幾筆,大概是記下了沈滄海的話,預備著回去叫自己的同胞一起共情。他此前只知道沈滄海武力值奇高,還不知道她能造成這種程度的精神層面攻擊,不由得也變謹慎起來。
“你們怎么看這次的游行?”
他想起自己來的路上所遭遇的憤怒人群,下一個問題很自然的轉(zhuǎn)向了這方面??吹侥切┤擞涡械臅r候他所想到的第一點就是,幸而日本人與中國人在外貌上是沒什么分別的,否則自己一定會為憤怒的人潮所撕碎。
民憤與民怨,看起來沒什么用,然而并不是真的沒用。
“如果把游行的地點換到日本,想必會更有用一些。”鑒于自己在夢里也一直被這事困擾,蕭冀曦提起這一茬條件反射似的打了個哈欠?!爱斎唬@也表達了我們的決心,如果日本方面不給什么答復的話,游行可能演變成具體的措施?!?p> 他嚇唬鈴木薰的,或說嚇唬想看采訪內(nèi)容的那位首相。雖然能嚇唬住的幾率不大,但無論如何是不能露怯的。
沈滄海聽出蕭冀曦的虛張聲勢,在肚子里發(fā)笑,并感到需要及時的把人送去師父那里教導一下,以好好的培養(yǎng)一下他的城府,免得再說出這種十分容易被戳穿的謊話。
國民政府那邊是一早悲觀的認為真要打起來三日便要亡國,之前為免上海的戰(zhàn)事也是想盡了辦法的周旋。東北的轄權早已名存實亡,滿洲國的建立雖然對如今的形式十分不利,卻也沒有到讓他們覺著值得開戰(zhàn)的地步。
鈴木薰卻想不到那么多,他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被嚇到了。半張著嘴飛快記下蕭冀曦的答案,心想自己這個采訪做的還是很有必要,實在是能好好的威懾到國內(nèi)那些幾乎變成瘋狗的少壯派。
犬養(yǎng)毅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是要歸還東北,只是覺得既然已經(jīng)占住了這片地方而中國政府沒有過多的表示,就沒有必要再拿一個名號去刺激中國人,與其和中國政府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浪費口舌,還不如悶聲經(jīng)營東北。
鈴木薰直覺兩個方案都不那么的光明磊落,只是他知道自己就算提出抗議,這抗議也會率先被家里人壓下去,全然遞不到首相面前,說也白說,還不如順著首相的意思先反對一下滿洲國的建立,好歹也算做件好事。
他曾在東北挨過一次咬,傷口是已經(jīng)愈合了,留下的疤也幾乎看不見,但他還能記得那個仇恨的眼神,他想讓自己不再接收到這樣的恨意,希望國內(nèi)的少壯派不要再把整個國家都架在飛速行進的戰(zhàn)車上,并把戰(zhàn)車架在熾烈的怒火上。
相比起這兩個尖銳的問題,其他的問題就平緩了很多,以至于蕭冀曦幾乎要懷疑余下的問題都是鈴木薰拿來湊數(shù)的。
鈴木薰是下午來的,等到他走時已經(jīng)暮色四合。蕭冀曦很久沒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加以大腦高速的運轉(zhuǎn),覺著自己累得已經(jīng)有些散架。
沈滄海還是神采奕奕的樣子?!拔乙呀?jīng)給老爺子打了電話,我們晚飯后就去找他。”
蕭冀曦知道沈滄海一貫的行動派,沒有提出反抗。“你帶我過去是要干什么?”
沈滄海吩咐下人準備晚飯去,聞言氣定神閑道“我是沒什么可教你了?!?p> 蕭冀曦默然一瞬,從沈滄海的橡皮子彈基本挨不著他起,他就知道這一天是快了。這代表著他離去軍校是又進了一步,叫他不能夠不去高興。
沈滄海感慨于自己再找不到這么合適的沙包可以幾乎是肆無忌憚的去施展拳腳,臉上多少帶了一點落寞,這表情落在蕭冀曦眼里,叫他不敢明目張膽的顯示出自己的高興來。
他吃了一頓嘗不出滋味的晚飯,一門心思的等著換個住所,試探著問了一句“我要去收拾行李么?”
沈滄海一臉的似笑非笑?!翱磥砟闶潜蛔岬煤芟朐琰c離開了?!?p> 蕭冀曦趕緊把頭搖成撥浪鼓。
沈滄海對他急著走這件事倒沒什么意見,但想了想接下來蕭冀曦要遭遇什么,好整以暇的放下了筷子。
因為即便是她,也沒能完全的達到師父的標準。單在‘保持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這一條上,她就只能舉白旗投降。師門里頭學的最好的還是李云生跟蘭浩淼,但以師父那放養(yǎng)的性子,只能說蕭冀曦能學到什么地步只能看他的決心了。
就決心這一點,她覺著蕭冀曦是不會欠缺的,但還是得嚇嚇他。
“也許等到了那,你反而會有點懷念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