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巖不知道怎么,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蕭冀曦先回想了一下最近處里有沒有發(fā)生什么讓檔案室加班的大事,而后又想到眼下正是一個月里檔案室最閑的時候,再者說丁巖有點工作狂的潛力,他從來都沒為加班而生氣過。
于是蕭冀曦便別有用心的拉他去喝酒。丁巖對此當然是表示詫異,說是第二天還要上班,但也架不住蕭冀曦只喝一杯的說辭,把人給拽進了街邊的酒肆里。
這里離七十六號也已經有段距離了,無論上海如今的氛圍怎樣凝重,酒樓茶肆里總是要有些快活的空氣,人們在這里敢說的話也就多上兩句,當然時政是不敢談的,只能說說哪家歌舞廳又來了漂亮的姑娘,昨晚上又聽見哪里幫派打起了架之類無傷大雅的話題。
丁巖顯然不知道永遠不能相信一個東北人只喝一杯的說法。好在七十六號內部并沒有什么規(guī)定說下班之后不能喝酒,所以即便喝醉了也沒什么妨礙。蕭冀曦勸酒的方式也很簡單,只是舉杯順帶著安慰丁巖就算喝醉了自己也能給他扛回去,丁巖大概的確是心中郁結,也接受了這樣簡單的勸酒,似乎只是順便給自己找一個喝酒的理由。
論起酒量來,蕭冀曦當然能甩丁巖幾條街出去,雖然兩個人喝的是黃酒,度數也稱不上太高——說實話,蕭冀曦總喝不慣這酒,覺得有股子藥味,但南方人好像都樂意喝這個,說是對身體好——漸漸的蕭冀曦也就入鄉(xiāng)隨俗了,反正他也不怎么喝酒,通常情況下和人喝酒的時候如果喝起一樣的酒來,還能使人放下戒心,比方說現在。
酒過三巡,眼見著丁巖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紅暈,蕭冀曦心想不能再喝下去了,這小子心里藏著的秘密多得很,要是他喝醉了隨便吐個一兩件出來,估計一屋子的人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我看你心情不大好,是最近出了什么事,還是......”他斟酌著詞句,沒有直接問他是不是還在為自己的身世感傷。“還是說前些日子的事情,你還惦記著?”
丁巖現在大概是喝進了一種飄飄然的狀態(tài),雖然說話還沒有大舌頭,但是狀態(tài)已經迥異于平時。蕭冀曦不動聲色的把他手邊的杯子挪開,沖著店里的伙計招了招手,伙計一臉了然的上了一壺茶來,顯然是對此已經司空見慣了。
“那些事情,說不想其實也挺難,不過我不是在想那個,我是在想眼下?!倍r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手邊已經換了東西,拿起來依舊跟喝酒一樣喝了一大口,嚇得蕭冀曦趕緊摸了摸茶壺,幸而是溫熱的。“我頭一次看見死那么慘的人,當時上海打仗的時候,我什么都沒有見到,一直在后方,以為現在已經太平了,沒想到大家過的都還是這樣的日子?!?p> 他似乎是很迷茫的問蕭冀曦:“如果不管哪一邊都死的這樣慘,咱們現在背著罵名,求得又是什么呢?”
其實這個問題有很標準的答案,就在近衛(wèi)的聲明里。如果是鈴木薰坐在這里的話,他大概會毫不猶豫的說是為了共榮,但是蕭冀曦不想對丁巖說這話,他也知道丁巖想聽見的不是這么冠冕堂皇的回答,不然這問題他可以去問任何人。
“我也不知道,不過咱們的人死了,起碼還能有三尺黃土蓋著,反抗分子死了,那就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笔捈疥靥袅艘粋€也很無力的理由,他想試著慢慢誘導丁巖去思考這個問題,然后轉投另一邊。
“人這一生,總不能就這點追求?!贝蟾攀呛染茣屓宋队X變得麻痹,蕭冀曦悄悄嘗了一口伙計送上來的茶,發(fā)現那是解酒用的苦丁茶,苦的他都不想再碰第二下,但丁巖卻無所覺能無所覺的繼續(xù)喝。他很豪邁的把那杯茶喝到見底,蕭冀曦心想反正也就是苦了點毒不死他,就又給續(xù)上了一杯。
“說這沒用的干什么,你看這一屋子的人,誰都過得朝不保夕?!笔捈疥貨]法說的更多,只能希望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后能從丁巖臉上看到不滿的表情。
但是令他非常意外地是,丁巖大概的確是喝多了,心里有事的人總是醉的格外快,即便是兩大杯苦丁茶也沒能阻止他酣然入睡,蕭冀曦愣了半天,心想話還真是不能亂說,眼下還真就得把人給扛回去了。
丁巖似乎在睡夢中還有一些意識,在蕭冀曦把他從車上扶下來準備找鑰匙的時候很準時的醒了過來,搖搖晃晃的堅持要自己去開門。
大概是檔案室多年前的失竊給丁巖蒙了深重的心理陰影。蕭冀曦倒是沒有什么歉疚之情,在一邊等丁巖費力的找出鑰匙并對準鎖孔。
雖然過程廢了一點時間,但是丁巖最后還是自己把門給打開了,這精神實在是可嘉。蕭冀曦在一邊很有耐心的等著丁巖小心翼翼的把鑰匙又放回了貼身的公文包里,才伸手把有點踉蹌的人扶進了屋子。
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醉酒的人,坦白的說喝醉的丁巖要比鈴木薰好對付一點,畢竟丁巖是個瘦削的書呆子,從重量上來講就更容易擺弄一些,這時候他忽然看見屋里還坐著一個人,在黑暗里看不清臉,只知道是一個男人。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蕭冀曦就已經拔出了槍。
“居然醉成這樣?!?p> 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蕭冀曦本能的就要搭話,但又想到這屋子里不知什么地方藏著的竊聽器,到嘴的話馬上就變成了:“你是什么人?”
“我說是他的朋友,你信嗎?”沈滄溟站了起來,他沒有開燈,側臉在月光里顯示出一種清雋的美,那一瞬間蕭冀曦以為是沈滄海站在他對面,但現在顯然不是欣賞沈滄溟的時候,他環(huán)顧著四周琢磨哪里能放下一個竊聽器,嘴上冷冷的答道:“在他醒來之前,我當然不會相信,所以你最好還是站在那里不要動,不然我可不能保證會發(fā)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