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里頭今天來了兩個傻子，這消息馬上就傳出去了。
一進門還真把人給唬住了，因為在眾人眼中，凡是這樣仿佛風(fēng)一吹就要倒下還敢于闖進來的，一定都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商戶做好了來者不善的準(zhǔn)備，沒想到嚴(yán)陣以待了半日，只迎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聽說這兒有賣盤尼西林的。”蕭冀曦咳嗽完了，把手絹往懷里一塞，眉宇間流露著幾分痛苦顏色，看上去是沉疴久矣。
然而實際上他想的是，等回去了還得負(fù)責(zé)把手絹給洗了，這實在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店家不由得掩面道：“你這該不會是肺癆吧？盤尼西林可不管這個。”
蕭冀曦默默地低頭掃了一眼自己這身材，世上要是有這么健壯的肺癆患者，那說紅樓夢里林妹妹得了肺癆的文人大概早就被亂棒打出去了。
“只是病得久了些，不是癆癥。”他緩聲給人解釋，帶了些抱歉的意思，而后又重復(fù)了一遍?！罢垎?，這兒是有盤尼西林賣嗎？”
大概是蕭冀曦表現(xiàn)出的這幅模樣太過人畜無害了些，很容易就叫人心生輕視。那坐在搖椅上的男人不緊不慢地晃著自己的椅子，還捎帶著吐出一片瓜子皮來。
“沒有，那東西多金貴呢?！?p> 蕭冀曦臉上還是掛著笑。
“我聽說這里是有的，煩請小哥告訴我，哪里能買到?！?p> “出門上醫(yī)院去，日本人手里就有?！钡昙覜_著他翻了個白眼，想來認(rèn)定了他是個不懂規(guī)矩的家伙，只想早點把人給趕出去。
“從沒見過這么做生意的?！笔捈疥?fù)u了搖頭?！叭绻軓尼t(yī)院里買到，我又何必來此呢？”
他趕在店家發(fā)作之前朝旁邊一伸手，油耗子把箱子給打開了。
油耗子先前拎得吃力，想來已經(jīng)有不少人揣測過里頭的東西，然而想象終究沒有現(xiàn)實來得有沖擊力，那一小箱子的金條，已經(jīng)足以讓周圍的每個人都呼吸粗重起來。
蕭冀曦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想的則是這箱子可千萬不能丟在這，他自己當(dāng)然沒有那么多錢，這都是從財務(wù)那邊借過來的，真丟了的話，他估計就是死因最搞笑的一個臥底。
“我是在誠心求購，也希望店家能拿出些誠意來?！笔捈疥刈⒁曋矍叭耍苷\懇道。
這一箱子金條在如今物價已經(jīng)逐漸顯示出飛漲端倪的上海已經(jīng)足夠誘人，更何況這一處黑市規(guī)模本就不大，這么一箱子估計是要頂?shù)纳弦粋€月的進賬。
也正是因為這黑市規(guī)模不大，流通起盤尼西林又查不出源頭這件事才讓人覺著奇怪。
賣家果然是被打動了。
他喉頭聳動了兩下，啞著嗓子道：“你在這里等著?！?p> 說完他就踢踢踏踏地進去了，蕭冀曦也不著急，望著四下里的人發(fā)呆，知道這些人也在打量他。黑市本來就是一塊法外之地，周圍人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很多開始心動起來，琢磨著怎么才能把這箱子給搶過來。
群狼環(huán)伺的場面，蕭冀曦卻看上去并不驚慌。他這鎮(zhèn)定自若的架勢也讓很多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想著這人究竟是不是像看上去那樣，是個手無寸鐵的傻子。
“你進來吧?！边^了一會，先前那人走了回來，沖著蕭冀曦招招手。
油耗子推上蕭冀曦，跟著那人往前走，越往前走，攤子和人就越少，油耗子低聲說：“先生，這不會是要把咱們弄到哪兒去殺人越貨吧?！?p>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也不用去那么長時間。”蕭冀曦很篤定地道。
但他心中出現(xiàn)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有點不安，又有點期待。
路終于走到了盡頭，盡頭是一排低矮的房屋，不像是什么幕后之人該呆的地方。然而帶路的人的確是已經(jīng)走上去打起了簾子，等著他們進去。
屋子沒有門檻，給推輪椅不大熟練的油耗子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進去之后，光線一暗。蕭冀曦沒急著四處張望，而是坐在原地等著眼睛適應(yīng)這里的光線。
他聽見一個有些驚疑不定的聲音。
“閣下是......”
這聲音聽著有些耳熟，蕭冀曦狐疑地看過去，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對面坐著的是齊威。這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火腿兄弟已經(jīng)是多年未見，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當(dāng)然，也可能是蕭冀曦不曾留心過。他只知道以這兩個人的脾氣，是絕不可能為虎作倀的，還曾經(jīng)暗自提防過，免得程逢春死后，這兩人失去了管束回來干點什么。
只是一直也沒什么動靜，蕭冀曦幾乎都把這兩個人給忘了。
蕭冀曦知道自己今天這樣子有多像阮慕賢，他出來之前從沒想過旁人會起疑，因為阮慕賢深居簡出，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他一個名號，并不知道阮慕賢具體是什么樣子，可是齊威曾經(jīng)與阮慕賢朝夕相對，也許是世上最了解阮慕賢的人之一。
而且更要命的是，蕭冀曦現(xiàn)下的一舉一動，無不是按著他記憶里阮慕賢的樣子模仿而來的，因為他本也沒和旁的病人有過什么長時間的接觸，所以齊威現(xiàn)下才會看著如此的驚訝，只是驚訝之后，恐怕就是懷疑了。
“黑市買賣，只怕不用透露姓名?！笔捈疥貑÷暤?。好在他從一進來就刻意沙啞了嗓音，也不怕先前聽見他說話的那個起疑。“我也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來到這里的。”
齊威從最開始的驚訝之后，果然便顯得有些懷疑，他上下打量著蕭冀曦，狐疑道：“我從未聽說過上海有您這么一號人物。能拿得出一箱子金條的，只怕不會是無名之輩?！?p> “我不想說，你也不必問?！笔捈疥仃H眼?！拔抑皇莵碣I東西的，閣下是賣家，應(yīng)該不會把錢往外推?！?p> 齊威卻笑了一聲，笑聲有些冷。
“可我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今日如果您說不出什么來，咱們這生意還真就做不成?！?p> 蕭冀曦嘆了一口氣。
“我也是合字，何苦互相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