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屋子里先是靜默了一瞬。齊威的神色略緩和了些，問道：“不知兄弟是那一路的？”
蕭冀曦猶豫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冒充旁人也冒充不成，那些他都沒有了解過，很容易就露了怯，只好硬著頭皮道：“一爐香煙往上升，三老四少坐堂中?！?p> 齊威很明顯是愣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蕭冀曦卻只有苦笑，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把誰編排成自己的師父，也不知道編出來究竟能不能在齊威那里蒙混過關(guān)。
“弟子上香把祖請，迎來祖師潘錢翁——卻不曾想是同門，不知您排行第幾？”
蕭冀曦可不想再被齊威喊師叔，還是讓他自己當(dāng)自己的師叔好了。
“頭頂悟字。”
“還是同輩的兄弟，從前在上海沒見過你。”
蕭冀曦忽然福至心靈。
“我是從東北來的，從前不曾在上?；顒舆^?！?p> 齊威聽說東北二字，眉頭微微一皺?！澳切值艽藖?，恐怕是帶著麻煩來的吧?！?p> “慚愧。的確是帶了些麻煩，不然也不會到這里來求藥?！笔捈疥赜挚人粤藘陕暋Ｆ鋵嵥淮笤敢庠邶R威面前這么干，但是若一進來就不再咳嗽，先前接待他們那個便能發(fā)現(xiàn)些端倪。果然看著他咳嗽，齊威的表情就有些奇怪。為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蕭冀曦只好趕緊說道：“要不是日本人把控得太嚴，我也不會費勁周折找到這里來?！?p> 齊威揮揮手，把先前帶他們來的人先給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們?nèi)齻€人，如此，齊威看上去還是不大放心，他打量了油耗子兩眼，蕭冀曦連忙道：“這位是和我一道的，不必擔(dān)心。”
倒不是蕭冀曦一定要把油耗子留下來，只是他們兩個人互相太過防備，如果把油耗子給遣出去，難免他心里犯嘀咕。況且他現(xiàn)在跟這輪椅是一體的，行動多有不便，萬一油耗子出去了，齊威跟他動起手來，他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齊威見蕭冀曦自己這么說，也就不再堅持，只道：“而今從東北過來，可殊為不易?！?p> 蕭冀曦很艱難地俯身。這倒也不全是裝的，因為腿被固定得太緊，他想有什么動作的確不容易。他將蓋在自己腿上的毛毯從下頭掀起來一點，給齊威展示了他腿上的繃帶。那繃帶是來之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的，上頭還有很逼真的血跡，胡亂纏著，顯得十分凄慘。
齊威看著，臉上也閃過一絲不忍。
蕭冀曦很快就把毛毯給撂下了，一來怕齊威看出些端倪來，二來，這大冬天的，他腿上只有繃帶也著實扛不住，這毛毯故意準備得很厚，也是為了防寒之用。
“你是為自己求藥？”
“不是為我自己?！笔捈疥乜嘈Α！罢f句實在話，雖然我這看著凄慘，但比起旁的兄弟們，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不然我也不會這么冒失地上門來。我知道現(xiàn)在上海查這東西查得也很嚴，您這兒賣這個，落在日本人耳朵里也討不到好，故而怎么小心都不為過，但我實在是沒旁的辦法，要是今日還找不到藥，或許就得試著夜闖醫(yī)院了?！?p> 齊威目光一閃。
“你是抗聯(lián)的人？”
蕭冀曦沒有說話。
“抗聯(lián)的人可沒有你這么有錢，一箱子的金條，那是尋常人能拿出來的嗎？”齊威冷冷道?！拔铱茨愕瓜袷侨毡救伺蛇^來使苦肉計的。”
“我不是抗聯(lián)的人?！笔捈疥匾婟R威忽然變了臉色，也沒有顯得十分慌張?！拔覀兪菑纳缴舷聛淼?，跟抗聯(lián)不一樣。只不過是被日本人剿了，因著有人說自己老家在上海，又覺得來了上?；蛟S會有活路，這才不遠萬里地過來了，一路上也是諸多艱辛，而今不剩下幾個人，傷得傷病得病，眼見又要有活不成的，我想著既然已經(jīng)來了，就不能再讓兄弟們折損，這才鋌而走險。”
他說得懇切，然而也不足以叫齊威放下戒心。
“你這樣子可不像是土匪。”
“也曾讀過書，只是后來斷了生計?！笔捈疥卮鸬庙槙?。
齊威跟著沉默了下去。
蕭冀曦很有耐心地等著，他知道，大概就要有結(jié)果了。
“這事我做不了主，你三天后再來?！弊詈?，齊威說道?！拔铱茨隳贸鰜磉@么多金子，想來是需要不少的藥，我即便能做主，現(xiàn)在一時間也湊不出來，你先拿兩盒回去應(yīng)急，三日之后，如果我這兒給不了你東西，你再另想他法?！?p> 齊威說這話已經(jīng)很誠懇蕭冀曦也知道再說下去反而會叫人起疑，他從善如流地叫油耗子接了那兩盒藥，從箱子里抽出三根金條遞了過去。
“用不了這么多?！?p> “就當(dāng)交個朋友?！笔捈疥仄届o道。
“雖然不知道你是個什么路數(shù)，但是你這脾氣我倒是挺喜歡的。”齊威笑了?！叭绻庹婺茏龀?，再談交朋友也不遲，現(xiàn)在生意是生意，多的你拿回去?！?p> “那就當(dāng)是定金?！笔捈疥厥疽庥秃淖影炎约和瞥鋈??！澳闩艿昧撕蜕信懿涣藦R，我選擇信你?！?p> 走出好一段距離，油耗子才長出一口氣。
“剛剛可把我給嚇壞了，后背上全都是汗——你倒是鎮(zhèn)定得很?！?p> “他不是個嗜殺的人，沒有決定性的證據(jù)，最多是把我給扔出來?！笔捈疥氐吐暤?。
“你認識他？”
“我?guī)熤?，知道我究竟是誰，會想把我給弄死那種。”蕭冀曦聳了聳肩?！盎厝ブ蠹优扇耸?，想辦法盯著齊威，看他跟誰有來往。派可靠一點的，不要和萬里浪勾結(jié)太深那種，到時候不好編瞎話?！?p> “沒問題，你就瞧好吧?！庇秃淖雍芡纯斓木痛饝?yīng)了，看來對蕭冀曦剛才的坦蕩是很滿意。
三天還沒到，去查齊威的人就已經(jīng)傳了信兒回來。
“還真是要沖龍王廟?！笔捈疥乜赐?，苦笑一聲。“這批藥是從美國來的，中統(tǒng)授意他們用這些藥攪渾上海黑市的水，以便于打探出一條安全的地下運輸通道......我有時候真覺得他們的腦子不大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