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忠太就像是沒看見蕭冀曦的反應一樣,他的潛臺詞似乎是:“反正他們也聽不懂。”
陸軍這些人沒受過什么教育,很多人會說的中文就只有那么幾個字,所以田村忠太說什么,他們只當是鴨子聽雷。但是他肯這么說,還是叫蕭冀曦大為驚訝。
蕭冀曦沒用他動手,上去把虞瑰抱了起來——他心里照例是沒什么感覺,且鈴木薰現(xiàn)在也不可能爬起來吃他的醋了。
最后那一槍是他親手打出去的,當場人就斷了氣,或許連那聲謝謝都只是蕭冀曦的幻覺,但蕭冀曦心里很明白,鈴木薰就是這么想的。
田村忠太還很貼心地幫他拉開了車門。憲兵沒有跟上來,車里暫時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為什么要冒這個險?”蕭冀曦問他。
“鈴木君對我有恩。”田村忠太面無表情地開車?!拔抑浪谙胄┦裁矗行┦虑?,也應該幫他辦到。”
他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點笑影?!案嬖V你一個秘密,蕭君。”
知道這秘密不會關系什么大事,田村忠太軍旅出身,這點素質還是很令人稱道的,但是蕭冀曦依舊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說?!?p> “鈴木君買好了墓地,只不過是給自己一個人的,他沒想過要回中國,我問他要是沒死成怎么辦,他說那就把墓地留給你?,F(xiàn)在看來你得再買一塊地,而他那里,也得擴建一下了?!?p> 蕭冀曦對他突然表現(xiàn)出來的幽默感到無所適從。
田村忠太說是要和蕭冀曦一起處理此事,其實沒有讓蕭冀曦怎么插手就把他給趕了回去,臨走的時候還遞給蕭冀曦一封信,叫他聽見消息的時候打開。
“你學中國文化學得不錯,還知道錦囊妙計。”蕭冀曦忍不住道。
“什么錦囊妙計?”
“算了?!笔捈疥赜行┬箽??!澳阒恍枰嬖V我,聽見什么消息的時候打開就行了?!?p> “你會知道的?!碧锎逯姨谑捈疥丶议T口停下了車?!笆捑?,保重?!?p> 蕭冀曦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也知道田村忠太不是信口開河的性子,所以還是決定信這人一回。
白青竹看他神情凝肅,就知道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蕭冀曦知道自己應該跟她好好地解釋一番,但是要開口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累,以至于說不出一句整話來,只能把懷里揣著的那個相機遞給白青竹。
“這是那份玉碎計劃,把它交上去吧?!?p> “似乎不是那么順利?”
“是鈴木薰的一個局。他死了,小虞也在那里?!笔捈疥仡D了頓,長嘆一聲。“小虞也跟著去了,她不肯一個人活著,讓我對外說,我是去捉她的?!?p> 盡管不大想說話,他說出來之后卻覺著心頭去了一塊大石。
有些東西的確還是合適兩個人一起承擔。
白青竹神情錯愕,但是她什么也沒有問,甚至沒有問這兩個人的身后事怎么處理,對他們來說,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消息傳來的時候,蕭冀曦才明白田村忠太為什么那樣篤定他一定會知道聽見什么消息的時候要打開那封信。
鈴木薰的尸體被田村忠太連夜運走不知所蹤,而后田村忠太在梅機關的辦公室里切腹自盡——武士道每天都嚷嚷著要切腹自盡,但這還是蕭冀曦第一次真的聽說什么人切腹自盡,不過這可能只是一個開始,等日本宣布戰(zhàn)敗的時候,還會有更多人剖自己的肚子。
他留下一封信,說自己愧對鈴木薰,沒能保護好人,在關鍵時刻擅離職守,直接導致了鈴木薰的死亡。鈴木薰的尸體已經(jīng)被他帶走,希望旁人不要去找,因為鈴木薰不希望被人找到。
蕭冀曦打開了那封信,上頭是一個地址。
他看完之后就把信給燒了,然后第二天去了一趟梅機關,問他們在鈴木薰的辦公室里有沒有發(fā)現(xiàn)遺書。
沒什么人想接手這件事,都怕面對首相的怒火,最后負責這件事的是鐮田浩。
鐮田浩很愕然地看蕭冀曦,可能是沒想到他還敢這么堂皇地進梅機關,都覺得蕭冀曦是這兩天就要被撤下去的,然而蕭冀曦不在乎,現(xiàn)在他活著死著可能都沒什么影響,還在乎做不做這個局長。
繼虞瑰之后,他也忽然想跟著任性一回。
“有的話,任何人都不要拆開,直接寄給鈴木首相?!笔捈疥貒@息?!胺凑耸锹裨诘乩锪耍銈円膊挥玫胗浿垓v,相信我,看了他的信,就這件事再不會起什么波瀾。眼見著大廈將傾,你們應該把精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才是。”
他說得直白,因為幾乎已無所畏懼。
鐮田浩只是點頭。
“我覺得鈴木君很幸運,能遇到你?!彼锌?p> 蕭冀曦想,是挺幸運的,因為不是每個朋友都會舉著槍補上一顆子彈。
隔天,又是一顆原子彈落在長崎。
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蕭冀曦在辦公室里抽了很久的煙,屋子里云霧繚繞,油耗子甫一進門就被嗆得咳嗽了起來。
“你也演得太投入了?!?p> “不是。只是鈴木薰死前說,也許美國不會有第二顆原子彈?!笔捈疥匕褵燁^扔進煙灰缸里,讓它跟之前那一堆作伴?!爸豢上麤]看到,看到了,或許就不會一心尋死?!?p> “尋死?”油耗子愕然。
“那份計劃,是他故意要我拿到手的。他也后悔了,只是不能回頭,也不能說出來,所以才用了這樣的法子?!笔捈疥卮怪郏X得眼眶有點熱?!叭绻皇巧谶@么個年代就好了?!?p> “都一樣。”油耗子也難得有些唏噓。“倒是你,估計馬上撤職下獄,可別怪兄弟沒提醒你?!?p> 蕭冀曦又點了一根煙。
“我不在乎?!?p> 不知道是日本人懶得再多找一個替罪羊,還是忘記了蕭冀曦這么一號人,又或者是那封寄回去的遺書起了什么作用,總歸蕭冀曦居然還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坐到天皇下詔投降的時候。
那一天,很好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