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一半,虞瑰忽然停了下來,他們正停在一條狹窄的巷子里。
今夜無月,星光也有些黯淡,蕭冀曦看不清虞瑰的表情。
“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笔捈疥靥嵝训馈=裢戆l(fā)生的可不是什么小事,梅機關(guān)的代理機關(guān)長被人槍殺在自己辦公室里,另有一份重要文件不翼而飛,這絕對會驚動整個梅機關(guān)。
“但是這份計劃目標(biāo)太大了,這里很安全,我?guī)Я讼鄼C?!庇莨逄统隽讼鄼C跟手電筒。
“你裝備倒是齊全?!笔捈疥厥Γ?,這也不無道理,如果被抓住了,起碼膠卷還能吞下去,沒準(zhǔn)有人偷著來收尸,還能拿到。雖然聽起來有點血淋淋的,但是難得安慰。
于是他蹲下來一頁頁拍照,末了虞瑰在一旁劃著火柴。
蕭冀曦很感慨地看著那一堆火焰,手里忽然一輕,是虞瑰奪了他的槍去。
“你要做什么?”蕭冀曦并不覺得驚慌,他知道眼下虞瑰絕不是打算對他做什么,他只是有些擔(dān)心,擔(dān)心她做出什么傻事來,畢竟剛才發(fā)生了那樣的一幕。
“想兩個人都跑得掉,是不可能的?!庇莨逍Φ糜行┢鄾??!拔覐拈_槍的時候就知道跑不掉,但是我們不能都留下?!?p> “打住。我已經(jīng)厭倦了別人為我犧牲這件事。”蕭冀曦把頭晃成了撥浪鼓。“從前還可以說是為了我潛伏下去,眼見著我潛伏也沒什么用了。”
“但是如果我們都死了,這份計劃還是送不出去?!庇莨遢p聲說?!斑@一次對我來說也不是犧牲,是成全?!?p> “我現(xiàn)在覺得,把你送到鈴木薰身邊,或許是個錯誤?!笔捈疥乜嘈Α!澳氵@算是什么,殉情?”
“算是任性一回?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這個資本了?!庇莨逍Φ没谢秀便??!耙龅氖虑樘啵叱鰫酆薜臇|西也太多,我只能對著一眼望得到結(jié)局的未來,抱著當(dāng)下一點真真假假的暖過日子,我受夠了,不如到此為止?!?p> “我聽見了,他請你替他去看櫻花?!?p> “下輩子吧?!庇莨鍝u頭?!斑@輩子我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去日本,因為我已經(jīng)看過了那么多場戰(zhàn)爭。況且這一戰(zhàn)結(jié)束了,還有下一場要打,對手還是自己人......我累了,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p> 蕭冀曦看她手里的兩把槍,想要勸,卻又覺得不知道從何勸起。
因為聽虞瑰這么說,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累了,只是尚不能停下,而且也不敢停下——他總不能丟下白青竹一個人。
“戰(zhàn)爭到了最后關(guān)頭,但也許還有變數(shù),我想,你留下來會比我做的好很多,有青竹姐在,我也不用擔(dān)心......”虞瑰深吸了一口氣?!澳隳弥业臉專麄冋f,是我對薰開了一槍,在爭執(zhí)中我搶走了你的槍開了第二槍,這一槍要了薰的命?!?p> “聽起來很合理,唯一的問題是,我看上去還沒有弱到會被你奪了槍的地步?!?p> “你的舊傷很多,我也知道它們都在哪兒?!庇莨逭A苏Q劬Γ丝炭瓷先ゾ谷挥悬c俏皮?!叭绻@個理由不足以說服他們的話,我也可以再在哪補一槍?!?p> 她說得認(rèn)真,蕭冀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兩聲犬吠。
“他們來了?!庇莨灏炎约旱臉屓舆^去,蕭冀曦下意識一把接住?!叭绻捪壬虏蝗ナ值脑挘灰S持著拔槍威脅我的姿勢就可以了?!?p> 蕭冀曦咬著牙?!艾F(xiàn)在走還來得及?!?p> “這話你自己都不會信。”虞瑰搖搖頭,把蕭冀曦的槍也舉了起來,兩個人在巷子里對峙著,腳邊還有一攤?cè)急M的黑灰。
這就是田村忠太帶人趕到時所看見的場景。
“放下槍——蕭先生?你怎么會——”田村忠太本來對蕭冀曦出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感到十分驚訝了,等看見蕭冀曦的槍口對著誰,干脆就已經(jīng)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我本來以為今晚是個好機會,沒想到是入了局,還不得已殺了薰?!庇莨宕怪劬Γ挥哪?。蕭冀曦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好演員,只是看著眼前這一幕,還是覺得有些刺心。
田村忠太沉默了下去,他揮揮手,后頭帶著槍的人涌了上來,蕭冀曦現(xiàn)在站在人墻之中,幾乎要看不見虞瑰。
不過也多謝這些人明火執(zhí)仗的過來,才叫蕭冀曦能看清虞瑰此刻的表情。
她臉上滿是釋然,就好像自己所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漫長旅途過后的休息。她低著頭,珍而重之地把自己手里的戒指套在了無名指上,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每個人都聽清了。
“本來應(yīng)該是薰給我戴上的,我一直在拒絕,現(xiàn)在終于不用再拒絕了——薰的遺體,是會運回日本,還是留在這里?”
“鈴木君說,如果他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前就死去,那么他希望能留在中國?!碧锎逯姨局粡埬?,然而換了磕磕絆絆的中文,顯然是不想讓其余人聽懂。“對外說是鈴木君不甘心離開,而虞小姐你,應(yīng)該很清楚是為什么?!?p> 不是不甘心離開,而是不舍得離開。
“那我就放心了?!庇莨逍α诵??!澳馨盐覀冊嵩谝黄饐幔俊?p> 這聽起來像是瘋了,殺人者要求和被殺的人葬在一起,然而田村忠太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只說:“你恐怕暫時還不能死?!?p> “你問不出什么的?!庇莨暹€是在笑,她似乎是很久沒笑得這么開心了,不過蕭冀曦看著,卻有點想落淚?!笆捪壬飞蟻淼臅r候,我就知道不成了,燒了這份計劃書也不過是解氣,但是到這一步我也沒什么遺憾了,你不知道軍統(tǒng)的規(guī)矩么?不成功便成仁,只是有點不好看——薰不會嫌棄我的?!?p> 蕭冀曦這才注意到,她一退再退,是因為希望自己不要倒下。
“好,我來幫你?!笔捈疥睾鋈坏?。
他知道這會很難,離了鈴木薰,也許他立刻就會從分局長這個位置上下去,不過只要他動作夠快,旁人總不能再把墓給扒開。
“我明白了。”田村忠太忽然說道。
蕭冀曦愕然地看他,當(dāng)然,還是沒能看出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