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來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白青竹拉去做參謀,參詳著怎么把最后一支不為他們所用的勢力收歸麾下。
其實蕭冀曦沒來也不耽誤他們的進度,只是這回對方占據(jù)的地方更加易守難攻一些,而趙世昌有點心疼他自己手下這點來之不易的兵力,和白青竹在意見上有些分歧。
白青竹對趙世昌手下這群土匪的確沒什么要顧惜的意思,仗打到這個份兒上,結(jié)局如何一目了然的情況下還死硬著不肯投降的,要么就是死硬,要么就是知道自己被清算的時候,身上背的債肯定要一命償之。
兩種都是死不足惜的,打起來兩敗俱傷反倒是好事,所以白青竹的方案就激進些,沒想到被趙世昌很堅決地反對了一番,本是陷入了僵局出不來,因為白青竹覺得不能這么貿(mào)貿(mào)然改了口風,不大利于她接著立威,蕭冀曦這一來,她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蕭冀曦身上。
蕭冀曦一看就知道雙方的爭執(zhí)是從何而來,當下就勸白青竹說不用太著急,這任務(wù)下來的時候本也沒有催的很急,對于這一點,他們兩個也早就有過猜測,說不定是南京政府知道在東北已經(jīng)事不可為,是預(yù)備著敗局已定之后搞些動作出來。
而且秘密可能就在這條唐家溝里。
唐家溝實在是個險處,周圍有四大山脈,整個溝子只有南面的一條通道可以進出,而且就這一條通道兩邊,也都是高山,想打進去要花大力氣,而王寶續(xù)手里的兵馬也沒有豐厚到叫人心動不已的地步,趙世昌本來已經(jīng)說要放棄了,白青竹見他堅決,也試探著問過一次,上頭的意思卻是唐家溝必須拿下來,不惜一切代價。
這個不惜一切代價,其實很耐人尋味。
不過白青竹沒有對趙世昌說這個,說了只會讓趙世昌意識到自己是一枚棋子,說不定還會起別的心思,他之前沒有掉頭投奔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腦門子上頂一個反共救國軍的名號,更不會動這個主意,但是她的安危如何,到時候就不能保證了。
她只私下里和蕭冀曦提起這個。
“花了這么大的力氣把這支隊伍編起來,現(xiàn)在又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進唐家溝,我看上面當初下這個命令,的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p> “他們也會是要唐家溝里的那些人?!笔捈疥卦捓镌捦?,對那群人有些不屑?!澳切┤酥徊贿^是占著一點地利,天時根本沒有,人和不和也不好說,甚至比不上你現(xiàn)在拉起來這個隊伍,好歹他們還怕你?!?p> “我想,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卑浊嘀裆袂橛行┠亍!疤萍覝侠飸?yīng)該有什么東西,是他們相當重視的,他們甚至可能認為這東西能夠扭轉(zhuǎn)戰(zhàn)局?!?p> “扭轉(zhuǎn)戰(zhàn)局?!笔捈疥乜嘈??!拔以谏嚼锊恢溃鰜砹丝粗巯逻@個情形,知道咱們是基本上沒有希望了?!?p> “你知道沒有希望了。”白青竹嘆了口氣,故意道:“也不知道咱們現(xiàn)在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p> “大概就會是個鞠躬盡瘁的意義?!笔捈疥卮鸬玫故呛苷J真?!包h國只是丟了東北這一片戰(zhàn)場,如果我們在這里做的事兒能激勵黨國同袍,那也沒什么好遺憾的?!?p> 白青竹沉默了一下?!拔业故怯X得,已經(jīng)沒有所謂同袍了,你做階下囚做了兩年,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我在保密局里眼看著,只覺得這政府從根子上都已經(jīng)爛了。校長倒是想著克己奉公,但是他下頭還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兒,一層一層地克扣下去,也就不剩下什么,即便有人想改變,想要革故鼎新,他也得能革得動。”
蕭冀曦知道,白青竹不會說謊。
但他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當初進中央軍校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有光,那是一種自己能為國為民做些實事的光芒。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光差不多都滅了,因為意識到自己還是什么也做不了。
蕭冀曦自認為也做了不少,但還是時不時的感受到來不及和做不到,這兩條于他都是錐心刻骨之痛,卻說不出口,說出口旁人都只會覺得是矯情,一個幸運兒矯揉造作的嘆息,甚至于像是鱷魚的眼淚。
因為現(xiàn)在他似乎已經(jīng)不站在正確的立場上了。
只都是中國人,又有什么對錯呢?左不過三民主義跟共產(chǎn)主義,分得出什么對錯?天下大同到底是個泡影,從孟子就開始說,那么多年過去,不依舊是個封建社會?倒是西方的資本主義早就發(fā)展了起來,何不選一條現(xiàn)成的路去走?
所以蕭冀曦并不覺得后悔,他只是覺得有些迷茫,迷茫于怎么一步一步,局勢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最后蕭冀曦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既然唐家溝是非打不可,就叫我去試一試吧?!?p> 白青竹聽得出蕭冀曦是在逃避,有心再說點什么,但到了嘴邊也就化成了一聲嘆息。因為看得出蕭冀曦心情有些低落,還半開玩笑地說:“你知道負責圍剿咱們的獨立營里都有些什么人嗎?”
結(jié)果說完就后悔了。
因為這個話題似乎只會讓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蕭冀曦愣了一下,扯扯嘴角?!拔也露际鞘烊?,可能有老同學(xué),也可能有老同事。”
“都猜對了。”白青竹只好回道。“程起還活著,是副營長,至于政委,居然是油耗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到這邊來的,分明是上海人,不應(yīng)該在華南那邊活動嗎?”
“大概他是有點想一個人?!笔捈疥叵肓讼耄芷届o地答道。“一個在東北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人,不過我也很意外,我當時以為他想看看那個人生活過的地方,是應(yīng)該去華北的?!?p> 對于油耗子會想念唐錦云這件事,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只是覺得有點可笑。
想念有什么用,深情又有什么用。
人都已經(jīng)死了,剩下這些東西也不過是活人在自欺欺人自我安慰,只會讓人覺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