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最后決定自己去一趟唐家溝。
去唐家溝之前他誰都沒告訴，就去找了唐銘一趟。
唐銘現(xiàn)在在山上呆著，日子倒是和從前也沒什么分別，左不過是唐小花每天見的人多了些，跟著更活泛了，漫山遍野的竄，唐銘一開始覺得這丫頭不能這么野著養(yǎng)，但是看她快活，也就由著她去。
唐銘自己沒什么耐心去教小孩子念書，他那個脾氣就不像是能舉著千字文陪孩念天地玄黃的，沒成想這回倒是給唐小花找了個先生，就是他救下來那個狗頭軍師，軍師叫左千秋，并不在意別人說他是狗頭軍師，長得也人模狗樣，看上去就是個書生，不知道是怎么和趙世昌混在一起的。大概是因為名字取得太大了，運氣一直不怎么好，之前趙世昌風(fēng)光的時候沒跟著享福，現(xiàn)在趙世昌落難了還沒等怎么著，他先丟了一條腿，眼看著千秋萬代是有點困難了。
蕭冀曦頭一次聽見左千秋這個名字的時候差點笑出來，覺得他能跟趙世昌走到一起，是有些冥冥之中的緣分在的，一個萬世永昌一個千秋萬代，名字是好名字，人倒是都活成了倒霉蛋。
左千秋撿了條命很感激唐銘，但因為缺了一條腿每天在屋里坐著沒什么事做，索性撿起書本來教唐小花。
蕭冀曦去找唐銘的時候，唐銘正在幫左千秋看他那條腿?？煲_春，好在天氣依舊涼爽，眼看著截肢的傷口也快要愈合了。左千秋腿上蓋著一條毯子，臉色有點蒼白，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沒補回來，看見蕭冀曦的時候，抬起頭來笑了一下，反而是唐銘沒什么反應(yīng)。
坐在輪椅上的左千秋讓蕭冀曦有點晃神。
那一個瞬間，那個病弱的影子似乎和記憶里的什么人重疊了起來。
蕭冀曦?fù)u了搖頭，覺得自己不能這么想。自家?guī)煾甘侨酥旋堷P，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稱得上一個像字。
“我先去看看小花今兒寫的大字。”左千秋看出蕭冀曦有話要說，很善解人意地晃著輪椅要走。那個輪椅還是趙世昌現(xiàn)從山下?lián)寔淼?，因為年久失修，總讓人覺得下一秒就要散架，蕭冀曦有心想要攔他，但是和唐銘說話的迫切心理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左千秋慢慢地?fù)u著輪椅出門去了。
“唐兄，你是不是不姓唐。”蕭冀曦開門見山。
唐銘沉默了片刻，說：“我不想給小花改姓，也不想費口舌去解釋我和小花的關(guān)系，反正我是孑然一人，叫什么都無所謂。”
“小花跟她母親是不是從唐家溝里出來的？”
“是?！碧沏懙哪樕行┎缓每?。“但是小花什么都不記得，你不要去為難一個孩子?！?p> “我以為我在你眼里會有點可信度?！笔捈疥刈猿??！澳憧次蚁袷菚桨兹殡y一個孩子的人么？”
唐銘遲疑著搖了搖頭，很沒誠意地說：“不像。”
蕭冀曦幾乎叫他給氣笑了。
“你還記得什么?！笔捈疥睾鋈粏?。
唐銘詫異地抬起頭來看他。
“別這么看著我，我能猜出個大概來。小花她娘不是意外身亡，可能就是為了送你們出唐家溝才死的，要我說的話，你肯留在山上不走，可能也是知道了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你很想報仇?！?p> “我該說，不愧是特工出身?！碧沏戭j然道?！安碌煤軠?zhǔn)。但是我不打算陪著你去，小花還小，她需要點時間長大成人，就這山上的人，我都不放心?！?p> 蕭冀曦心想這不是廢話么，沒人會放心把唐小花扔給土匪，還是一群劣跡斑斑到?jīng)]法投降的土匪。
“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是怎么出來的，還有當(dāng)時里頭的情況是什么樣。”
唐銘這回倒是答得很爽快。
“那地方其實早就不叫唐家溝了，周圍的人都管它叫該死溝。里頭住進去土匪之后，村民就遭了殃，想要跑，又跑不掉。土匪也是需要勞動力的，他們強把人留在溝里頭，誰想走，就梟首示眾。我當(dāng)時是受了重傷慌不擇路，看見哪里像是有人煙就往哪里鉆，沒成想一頭栽進了鬼門關(guān)，差點出不來。還是小花她娘把我給救了，我問她為什么要救我，她說她丈夫也是當(dāng)兵的，只是早年間死了，沒準(zhǔn)我還認(rèn)識她丈夫——我還真認(rèn)識，她給我看了照片，那傷兵是我親手送走的?！?p> 唐銘很少說這么多話，他的眼神沒有落在蕭冀曦身上，不知道是在看什么。那樣子不像是在追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只是有點痛惜的意思。
“她聽了之后問我她丈夫死的時候留下什么話沒有。其實都過去幾年的工夫了，一般人我還真不記得，但是那個男人不一樣，他傷的重，都以為活不成了，卻硬挺了兩天，我問他為什么能撐住，他說他老婆孩子還在家等著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著了魔一樣想救他，白天黑夜地守著，但還是天不遂人愿，他走的時候說要是自己識字就好了，可以寫封信回去告訴他媳婦，要好好過，遇見好人家就嫁了?！?p> 蕭冀曦沒想到后頭還有這么一段故事，他靜靜地聽，唐銘沒有說重點，但是蕭冀曦也沒有催。
“然后我說我想從這兒出去，那時候還不知道是出不去的，她也沒有告訴我這個，只說她來想辦法，最后聲東擊西的，還真把我給弄出去了，臨走的時候我還納悶為什么她肯把小花托付給我，后來才知道，其實她是想趁機把小花從那鬼地方也弄出去，我也算是被利用了，但是不管怎么說，都欠她一條命，所以我得把小花養(yǎng)大。一開始是真不習(xí)慣，我也沒想到我會有朝一日多個孩子，要不是照顧病人照顧成習(xí)慣了，小花還真不知道能不能被我給養(yǎng)大。最難的時候都過去了，我也想過要復(fù)仇，但是我就這么一個人，也不愿意去給共黨領(lǐng)路，只能等，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居然有一天會期待共黨干點什么?！?p> 蕭冀曦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和唐銘說，自己進唐家溝去是打算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