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世獨(dú)立
夜已深。
當(dāng)蘇赫步入后帳之時,陳宮已在殘燭之下枯坐良久。
是枯坐。
陳宮不飲茶,不嗜酒,他從不參禪,也不悟道。
他幾近全無愛好。
他只算計。
他卻算不準(zhǔn),蘇赫此去京城,到底有幾分生機(jī)……
……
“主公?!标悓m起了身。
“坐?!碧K赫亦坐于燭光之下。
他手拎酒壺,溫的。
看了陳宮一眼,他自斟一杯,緩緩飲下。
置杯案頭,蘇赫道,“明早……”
陳宮接話,“主公卯時動身?”
“嗯。你……”
“我已仔細(xì)斟酌過?!标悓m替蘇赫斟酒,“可嘆,隨在主公身邊時日太短,我在京中并無任何可借勢之處。怕是幫不了主公多少……”陳宮深嘆之,“可謂無能為力?!?p> “我也是此意?!碧K赫點(diǎn)點(diǎn)頭,“以你的韜略謀術(shù),在軍中確有大用,我已囑咐薛丁山軍中事務(wù)需同你與穆青商議行事。將付煙生留下,他可以護(hù)得你周全?!?p> 陳宮不禁望著蘇赫遲疑道,“主公似對那薛丁山頗為倚重……”
蘇赫便就靜待他說下去。
陳宮聲量壓低了些,“我私下里了解到,這薛丁山的叔父便就是樞部右侍郎薛世祥。樞部這么些年,始終牢牢把控在嚴(yán)守臣手里……”
蘇赫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慢飲一杯接續(xù)道,“他們之所以會死心塌地的在近衛(wèi)軍中,并非是因?yàn)槲遥且驗(yàn)槟且环萸俺?。只要這戰(zhàn)陣是為國為民,我無需疑心任何人,他們自會奮勇向前?!?p> 陳宮便不再言,卻依舊眉峰緊鎖。
“不過……”陳宮復(fù)又替他斟滿酒,將杯盞置于蘇赫面前,“我始終覺得,主公此去實(shí)在是太過兇險?!?p> “你說說看?!?p> “主公在京中人脈尚淺……照我推算,帝黨如今在朝中已然成勢,并不再需要主公撐場面……”
蘇赫笑笑,將杯中酒一口飲下。
“唯今之際,只有一條路可保得主公無憂。”
“哦?”蘇赫雙眉一挑。
“只有當(dāng)今圣上將主公的身世昭告天下,主公方可無那牢獄斷頭之災(zāi)……圈禁,恐怕已是現(xiàn)在可以看到的最好結(jié)局。”
“呵呵……”蘇赫笑道,“蕭鴻辰會如何做,我還真不知道。”
陳宮當(dāng)即便就泄了一口氣,那麻桿粗細(xì)的脖頸便就軟了下來……
“既然如此,主公這又何必!按照主公預(yù)料,北狄至多再有半月就將兵臨雁鳴關(guān)。屆時,那十二道金牌又算得了什么……朝堂之上那些廢物,怕是都要嚇得半死。恨不能有主公在陣前拼命,如此,咱們便就有大篇大段的文章可做……”
“所以我必須回去一趟?!碧K赫將手搭在杯盞上,阻住陳宮接續(xù)替他滿上,只身站起,“他才親政不過月余……發(fā)金牌招我回去,他即便有些疑我,卻絕非他的本意。如若他連我都彈壓不住,如何能震懾朝堂,畢竟他已十多年都未臨朝了……”
“主公!現(xiàn)在哪里還有心思管他!”
蘇赫便就面上一沉,“莫要這般說,也不要如此去想。他畢竟,是我的生父……已算是這世間我唯一的血親了……”
哎……
陳宮只是搖頭。
“再者,此次回去,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要如何。陳先生,咱們退一步講……如若此次我不管不顧,只一味在陣前拼命,朝堂上下卻是一片狼藉……誰知道那些人又要如何將我算計。后方尚不穩(wěn)固,這仗,還怎么打。此次,我偏就要出現(xiàn)在京城,有些什么心思,什么手段,就叫他們使出來放到明面上?!?p> “主公,就算不回去,也有的是辦法!”
蘇赫擺了擺手,“咱們只講一個簡單的道理,我的戰(zhàn)策,是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拼力只斬殺北狄軍中有生力量。能殺人就殺人,殺不掉就殺馬……巴蓋烏即便真有雄兵百萬,他也就只有這么多兵馬,死一個少一個,這也是如今沒辦法的辦法。這么做,只這中原各地的百姓死傷斷就不是個小數(shù)目……朝堂上能不能承受的住?話又說回來,京師不穩(wěn),一旦我們還在前方作戰(zhàn),京城卻已失守……”
“明白了。”陳宮重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
順著蘇赫的思緒,他剛想再言說幾句……
帳簾一掀,卷過一陣?yán)滹L(fēng),卻卷進(jìn)個雪白的人兒來。
陳宮便就起身,沖蘇赫一拱,又對來人笑笑,順著帳角便就出帳而去。
……
隨手將身上的白裘丟去一旁,阿南長身伸個懶腰。
便要抱抱。
蘇赫方一伸手,卻退一步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兒……
“你怎么幾天不見,這又躥了一大截……”蘇赫比劃一下,阿南的身量已到了自己的胸口之際。
沖她身上仔細(xì)看去……
便有些不便再看。
阿南的身形竟已是前凸后翹,細(xì)腰如柳,長裙之下那一雙長腿只襯得她娥娜翩躚,絕世而獨(dú)立……那一綹綹的辮發(fā),編纂的細(xì)細(xì)密密,偶爾在其間顯露出的那一只白瞳,卻又叫她顯得波譎云詭,難以捉摸……
蘇赫便就揉了揉鼻頭……
“你的鼻子,不痛了?”阿南湊到他近前,笑瞇瞇的問道。
“唔……”
“還記得它為啥會疼不?”阿南拿指頭戳了戳他的鼻尖。
蘇赫便下意識的退過一步,“阿南……”
“嗯。”阿南側(cè)過臉,斜瞪他一眼,“上一回,你的帥帳怎么會就失了火呢?我記得你下令要全軍嚴(yán)管引火之物,怎么會這么不小心呢?”
“這次回京城,恐怕很多兇險……”
“我方才說的,那意思你沒聽明白?”
“明白!”
“明白就好。打水洗浴,早睡早起,明早咱們還要趕路。”
蘇赫便是百般無奈。
蘇赫是有些乏了,也想好好泡個澡……
卻不知為何,他此時好似有些無法正視面前的阿南……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在他印象中還滿地亂蹦的小姑娘怎么好似一瞬間就出落成了這副模樣。
在西都,她天天也就都膩在他身旁,卻也絲毫未覺得……畢竟,那時林靜姿才將將故去。
阿南知道他在看她,便在他面前堪堪旋了一周,隨著那四下散開的裙角,她的辮發(fā)也隨之肆意的飛揚(yáng),“我,漂亮么?”
“嗯?!?p> “你喜歡么?”
蘇赫便就是一愣。
你喜歡么?
有多喜歡?
這似曾相識的話語令他的神情頓時便委頓了下去。
阿南看到的。
她拽起他的手,同他坐到榻邊,“想林姐姐了?”
“沒有?!彼_她。
他卻如何能騙的了她。
阿南便就輕輕的倚進(jìn)了他的懷里,同往常一樣抱起了他的手臂。
“林姐姐也這樣問過你,對么?”她仰起臉,看著他。
“你……怎么知道的?!?p> “大夏的女人,咱們北狄的女人,只要是女人都會這么問的?!彼蛩麘牙锟s了縮身子。
“阿南……”蘇赫便有些難以開口。
“你說吧。”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
“嗯?!?p> 蘇赫輕輕揉搓著她的一綹辮發(fā),“這次去雁鳴關(guān)……我乘夜突進(jìn)去近三百里,北狄那邊已經(jīng)設(shè)下了前哨,我四處找了找……”
“沒見到爺爺,是么?”
蘇赫的手緊了緊,遲疑了半晌,終就繼續(xù)道,“也問了關(guān)前的夜不收,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金雕了……算一算,便就是咱們離開漠南的前后時間……”
一滴滾燙的水珠落在了蘇赫的手背上。
他心中長嘆,捧起了阿南的小臉兒。
阿南依舊是對他笑笑,卻笑的很艱難,很勉強(qiáng)……
“我其實(shí),早就知道的?!彼偷偷穆曇舻馈?p> “你知道?”蘇赫心中一沉,阿南她一直瞞著自己,難道是為了讓自己不要擔(dān)心她么……
“嗯。”阿南臉上的淚珠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蘇赫的皮氅上,“頭一次,咱們見到胭脂……我就知道的……”
“你是說……”
“是爺爺攔下了胭脂,他怕敵不住她,便用了秘法……爺爺這是要胭脂來保護(hù)我的……”
“所以,你一直將她帶在身邊?!?p> “她身上有爺爺?shù)奈兜赖摹皇遣恢?,她什么時候才會醒來……”
“醒來?!”蘇赫一驚,胭脂的身手他是清楚的,此時這成天混混沌沌的胭脂,尚使不出她全盛時的五成功力……如若她一旦醒來,便就是大麻煩!
“爺爺沒教過我類似的秘法,我也不清楚。不過,就算她醒來,也不會為難我的?!?p> “那可難說!”
“沒事的,你信我?!?p> 他當(dāng)然信阿南,可他如何能信得過那個神神鬼鬼的胭脂……蘇赫細(xì)細(xì)思忖著……
“洗吧,你泡個澡,好好睡一覺?!卑⒛陷p聲道。
呼!
蘇赫便就起了身。
“那個……我還得跟他們囑咐幾句……你知道的……軍中有些事還得再叮囑一番……”蘇赫的手有些僵硬的摸了摸她的頭頂,“你先睡……”
阿南楞楞的望著他,“蘇赫?!?p> “叫哥?!?p> “你不是我哥?!卑⒛辖忾_了腰間的束帶,“你要走就走吧?!?p> 她翻起了裙擺,脫掉了長裙……然后開始脫身上那素白的中衣……
“你前腳出這帳房,我后腳就這樣啥也不穿的走出去。”
蘇赫心中輕嘆,他轉(zhuǎn)首望向阿南的身后,“阿南……你瞧瞧那里……”
阿南遲疑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頸后便就中了他的一記手刀。
軟綿綿的倒在了他的懷里。
便就在他懷里,蘇赫深深的嗅著她身上,她辮發(fā)里散發(fā)出那來自于她身上的味道……
他將她小心翼翼的放平在榻上,替她蓋好了被褥,就這般在燭下看著她,獨(dú)自飲酒。
算一算也不過一年,她竟然就出落成大姑娘了。他還記得去年冬天在姑師帳中,她還是個見著洗浴的熱水便會嚇哭的小女孩……身子是那般瘦小的……
可是……他又該阿南怎么辦呢……
她一定得好好的活著。
他一定得讓她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