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游(4)
“你可猜到了來此處是賞何景?”公孫尚起身,走出亭子站在山頂西側(cè)。
他大概是看出來了我在思考,只是我還沒想到一個好答案。
“賞落日之景?”我答道,言不由衷。
公孫尚忽略掉我的回答,不緊不慢道:“你來這邊看看?!?p> 聽著他如此說,我也起身向西側(cè)走去,這里究竟還有什么景。
隔著亭子向山崖下看去,便看見了于崖上生長著的小松樹,有一部分根甚至已經(jīng)裸露在了外面,“看松?”
“常山松樹名傳人界,在此處看松,不會被山川美景搶了目光。”他回身朝向我道。
于無奇之處看松之奇姿,見解獨到。
常山的松樹最能彰顯松柏的品格,我在天庭已有所耳聞,但如今親眼看到才知,為何眾人對其皆是贊美。
紅日將落,霞光灑在崖壁,壁上無花無草,單此一棵小松屹立,不同于喧囂密林,它獨自在這里扎根,迎來送往晚霞與晨露,塊然蒼勁。
“寄言青松姿,豈羨朱槿榮?!蔽腋锌?。
富貴榮華何足羨,不過流水落花,洋洋灑灑熱鬧一場,然后再歸于平靜。
“人界的詩?”他抬眼注視著我輕笑,然后面朝西方,看著太陽一寸寸下落。天空逐漸變了顏色,血一般紅,“聽你說出來挺奇怪的?!?p> “人界典籍不是什么新鮮東西吧?!蔽覠o奈道。父帝在時,天庭的藏書樓收錄著三界的詩書畫卷,稍有階品的天仙都會去讀,父帝逝世后,藏書樓雖隨之破敗,但那些書卷仍在天庭流通。
他表情微怔,忽而釋然一笑,看向遠(yuǎn)處道:“不新鮮?!?p> “說起人界詩詞,倒是還有一句。”他轉(zhuǎn)過身面向我,看起來頗有興致。
順著他的話,我問道:“不知少爺所言為何?”
“身將客星隱,心與浮云閑?!彼?,聲音清淡而有力,透過我的耳朵,說進(jìn)我的心里。
我與他之間隔著亭子的外欄,恰好提醒了我,自己與他身份的鴻溝。
我不覺一怔,卻聽他繼續(xù)道:“這是太白借松喻人時,所作的兩句。”
顯然他沒有看出我心思的變化。
我順勢調(diào)整過來,接話道:“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太白先生也在說自己。”
或許他根本沒往那方面想,是我多心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注視著我的眉眼,認(rèn)真道:“我認(rèn)為形容小姐也合適不過。”
不是我多心。
公孫尚是第一個與我講這種話的人,但現(xiàn)在我沒有任何“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欣喜,只有被他看透了的深深的不安全感。
他是曜侯國天君,我卻不是曜侯國的人,婧國也算不上我的歸屬,有一個更為恰當(dāng)?shù)挠脕硇稳菸业脑~——父帝的遺孤。
“少爺來常山游歷,原就是為了套凌澴的話?”我抬頭看向他,冷冷道。
“我又何苦如此大費周章?!彼麩o奈地笑。
似乎是這樣的,他沒必要為了誆我專程登常山。
“不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彼D(zhuǎn)身看向那棵松樹道:“便覺得傳遍府內(nèi)外的話,著實為不經(jīng)之談。”
“哦?”我聽到過以各種方式來評論我的各種話,也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卻還是故意問道:“閑話多了,少爺指得是什么話?”
他微挑眉峰,一步跨過外欄,走到我身前,彎下腰與我平視,“他們說小姐恃才傲物,目中無人。”
我一派坦然,與他對視,不打算解釋什么。
關(guān)于我的秉性,還沒有人像他這樣一語中的。
他輕笑出聲,直起身來,搖頭自語道:“沒什么?!?p> “時候不早了,該往山下走了,小姐請?!辈恢朗裁磿r候他已站在了我的身后,比著手勢示意我下山。
和他是按原路下山的,因為太陽已經(jīng)西落,走得快了些,不多時已走至石階?!捌鋵嵭〗阌趾伪乇苁澜^俗呢?”身側(cè)傳來他的聲音。
我停了下來,回他道:“你意下是,凌澴待人處事有問題?”
“公孫某人并非此意,只是……”他頓了一頓,“小姐滿腹珠璣又遠(yuǎn)見卓識,也并非傲慢涼薄之人,何必非要弄得自己攤上個自恃清高的名頭呢?!?p> 我笑而不語。
“有些時候給自己留路,能輕松些。”他言辭懇切。
見我沒有反應(yīng),公孫尚微低頭道:“是公孫某人唐突了。”
“無妨?!蔽业馈?p> 我沒有生氣,天庭早就磨滅掉了我所有的情感,哪怕有一天有人和我說,三界將被夷為平地,我也只會淡淡一笑。不在乎了,才會允許一切事情發(fā)生。
但對于他的言行,我頗感意外,所有人都說我是仗著身份地位,同人生分,他竟然看出了我是不情愿與人交往,無關(guān)權(quán)勢。
我重新審視面前的人,公孫尚不簡單。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趕忙道:“有說小姐自恃清高的,但更多的還是夸小姐冰肌玉骨,風(fēng)華絕代,可能是小姐才情太高,身份太過尊貴,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罷了?!?p> 原來堂堂尚王也能如此無措。
“傳言而已,好的壞的我都未放到過心上,剛才少爺所講的,不過是又一則閑言?!蔽移届o道,是安慰也是警示。
他點頭微笑,而后恢復(fù)如常。
我和他走至馬車處,仆人們已站在車隊兩側(cè),等著公孫尚施令。
“樂小姐,我已命人在附近找好院子,今晚在并州落腳。”他說罷,示意婢女將我扶上了馬車。
不多時,傳來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車隊徐徐前行了。
坐在馬車?yán)?,不禁又去回想他跟我講的那些話,怎么就說到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