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瞞著她四處求醫(yī),無一有望。她說,能活著已是最大的幸運,至于其它,不再奢求。
徐凱有些恍惚,突然想起多年前,穆瑾言帶著他和穆瑾辰一起去佟家老宅,有個姑娘拿著一把菜刀跑出來,笑容燦爛。她說,“你們終于來了,我今天在家里解剖雞?!?p> 他們一行三人就圍站在廚房里,后背發(fā)涼地看著,她利落地一邊解剖,一邊對應(yīng)著人的結(jié)構(gòu)。
半晌過后,她滿意轉(zhuǎn)過身,嫌棄地看著他們惡寒的表情,很是得意。
“怎么樣,佟醫(yī)生的手法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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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婉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她回到四月的津城,和風(fēng)暖陽里姹紫嫣紅開遍,沒有時過境遷,也不見四季變換,一切安寧如熙。
她總是回想起她的18歲和25歲。
18歲,竹馬遠去,她失去了傅笙。
他叫傅笙,是個俊朗的少年。
青梅竹馬,他們一起走過人生中最短暫美好的青春,她對他的記憶定格在年少的歡喜,帶著甜蜜與微微地苦澀。
五歲那年,佟爺爺對她說,“婉兒,他叫傅笙。以后你們會一起長大?!?p> 她開心地繞著他跑了一圈又一圈,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著,“笙笙!”“笙笙!”
淺笑著拿出書包里的糖果,他說,“婉兒,我是傅笙?!?p> 后來年歲漸長,她也越發(fā)貪玩,總喜歡坐在院里的梧桐樹上,不著調(diào)的哼著小曲兒,或是大聲地朝屋里不厭其煩地喊著:
“笙笙!”
“笙笙!”
他會在第一時間跑到樹下,穩(wěn)穩(wěn)地接住從樹上起跳的她,然后輕輕彈一下她的額頭,寵溺地說,“以后不準跳了,很危險?!?p> 她揚起笑臉,得意地看著他,目光純澈,“笙笙會接住我的!”
果然有一次,她跳下來的時候他沒站穩(wěn),然后一起摔在地上,他手臂骨折,將養(yǎng)許久。她自責(zé)不已,日日在他的石膏上畫紅心。
她說:一個小心心就代表一句對不起。
他含笑看著她,那年她10歲,他15歲。
爺爺常說,“世事難料,總會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女孩子,要堅強一點?!?p> 她將爺爺?shù)脑捰浽谛睦?。得到和失去素來是平等的,不然又怎會有得失這個說法。所以后來傅笙不辭而別,她也只是沉默地坐在院里的梧桐樹上,晃動著腳尖,極目遠眺。
“喝茶嗎?”爺爺搬來桌椅,在樹下泡金桔普洱,清香里帶著微微的苦澀,一如她逝去的青春年少。
她從樹上滑下來,坐在爺爺旁邊的凳子上,不滿地努了努嘴,輕聲嘀咕,“金桔太酸了?!?p> “想哭嗎?”爺爺將她摟在懷里,輕聲地問。
她搖搖頭,緊咬下唇,不想讓爺爺看到她的傷痛,因為他會更難過。
“緣分,是個很奇妙的東西?!睜敔斴p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接著說,“隨緣就好?!?p> 那一瞬,熱淚涌出,她將頭埋在爺爺懷里,無聲哽咽。
25歲,一紙協(xié)議,她失去了丈夫。
他是穆瑾言,也許是久經(jīng)商場的緣故,他待人總是溫和中帶著冷漠疏離。他從不曾在樹下將她牢牢接住,只是不做聲地搬來一架木梯,待她走下來后,略帶嚴肅地告誡她,“下次不要爬那么高,很危險?!?p> 然后輕輕握住她的手直到她微涼的指尖在他手心里漸漸溫?zé)?,才松開。
他會在閑暇的周末,陪她開車數(shù)小時,去798看一場畫展,或者只是在某個拐角的琴行,看她低眉弄弦,輕輕彈唱;亦或是在后海的酒吧,陪她喝一杯淡淡地果汁,聽那些尚未得志的歌手們唱著北漂的辛酸。
他會背著相機和她的道具,在某個街頭找一個完美的角度悄悄拍下她的身影。他說,“你且往前走,回頭,我就在你身后。”
那天,她拉著他去了南邊的花卉市場,縱橫交錯的小攤位旁人來人往,他和她走散了。她混然不知,自顧自地逛著,欣喜地撥弄著眼花繚亂的花枝,她說,“阿言,我都想買……”
無人回應(yīng)。
她疑惑地轉(zhuǎn)過身,只見他鐵青著臉大步朝她走來,沉默地付錢,接過花束然后緊緊握住她的手。嚴肅地說,“以后你要等著我?!?p> 她重重地點頭,笑容燦爛。她說:“旁邊的白桔梗也很好看誒?!?p> “買!”他將皮夾遞給她,淺笑著?!拔以谶@里等你?!?p> 那一夜,花香在夢里經(jīng)久不散。
如今,她再次聞到淡淡的花香,似遠似近,似有似無。
她緩緩睜開眼睛,那么艱難,好像已經(jīng)睡了很久,很久……
微微側(cè)頭,她看到趴在床前哭泣的佟毓,還有桌上放著的那束……潔白的滿天星,以及窗邊負手而立……穆瑾言。
白襯衫套著黑色西服馬甲,再加黑色西褲,是意大利的正裝款式,他的喜好一如經(jīng)年。
她心里微微顫動,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深夜,他也如這般站在微開的窗邊,沉默地抽著煙。見她醒來,他掐滅煙,關(guān)上窗戶,去洗手間刷牙后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她,良久。
他說,“書瑤,她回來了?!?p> 此后,她的生活支離破碎,包括生命。
因為恐懼和擔(dān)心,佟毓早已雙眼通紅,見她醒來,佟毓竟“哇”的一聲,趴在床邊,撕心裂肺地大哭著。
佟婉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眼神冰冷死寂,任由佟毓放聲痛哭。刀落下的那一刻忽略了佟毓的存在,愧疚嗎?
不,她告訴自己。對佟毓,她沒有歉疚。在她收養(yǎng)佟毓的那天,她就立下遺囑。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至少佟毓還能衣食無缺地長大。
佟婉無聲輕笑,她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避居千里,只是為了掩飾內(nèi)心深處對生的恐懼,不然誰會在年紀尚輕的時候就早早地安排好身后事?
她不想活,又不愿死。所以就這樣在洱海邊那一處小院里,深居淺出。靜靜地看著光陰流逝,等一個終了的結(jié)局。
至于結(jié)局如何,她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