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向來聰明機靈的佟毓,如今好像失去了任何言語,只是握住她的右手,哽咽地喊著“媽媽”,滿是淚光的眼里,只有害怕和擔憂。
眼里薄霧升起,佟婉無言地朝佟毓伸出左手,佟毓沒有注意到她輸液針頭里的血液回升,站起身,附身將臉埋在佟婉的頸窩處。
“媽媽,別離開我。我以后一定聽話,不會惹你生氣,你別不要我……”肌膚上傳來溫熱的濕意,佟婉的心隱隱作痛,她愧對佟毓。
“我沒事,毓兒乖?!辟⊥褫p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輸液管里鮮血回流的紅,就這樣落入窗邊沉默的穆瑾言眼中……
“醒了?!彼蟛阶叩酱策?,眼里晦暗不明。
佟毓胡亂地擦干凈臉上的淚水,哽咽地說,“媽媽,我先出去?!?p> 佟婉沙啞著聲音,她說,“別走遠了,注意安全?!?p> 佟毓乖巧地點頭,順勢關上房門。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問。
“……”
佟婉忍痛下壓手背,沉默地看著回升的血液一點一點流回身體里。
“這兩天得住院觀察,你要帶什么衣物告訴我,我一會兒去取?!甭曇綦[忍,平淡疏離。
“我要回家?!泵偷赜米彀蔚糨斠汗?,有血滲出來。佟婉隨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鮮紅的血色沾染在衣物上,穆瑾言瞳孔微縮。
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卻沒有看到鞋。抬頭,對上穆瑾言復雜的視線,她冷笑一聲,赤腳下地,徑直往外走。
穆瑾言薄唇緊抿,大步走過去將佟婉抱回床上,“醫(yī)生讓你這兩天住院觀察?!甭曇綦[忍,帶著不易察覺的怒意。
“醫(yī)生?”佟婉輕笑了一聲,就這樣冷冷地盯著他,她說,“我自己難道不是醫(yī)生嗎?”
這樣毫不掩飾的恨,讓穆瑾言身形微晃,是他忘了,她曾經也是優(yōu)秀的佟醫(yī)生……
他不自然地錯開佟婉的視線,在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走到床邊,他說,“喝點水嗎?”
佟婉盯著他的眼睛,努力地想看出些什么,可是雙眸漆黑幽深,無從窺探。
她將左手放在右手的胳膊肘處,吃力地用左手牽引右手去接這杯水,她不能讓他看出破綻。
殊不知,在她將左手放在右手臂下的那一刻,面前這個男人早已呼吸微促,有一種緊張恐懼的情緒在慢慢發(fā)酵,一向冷靜地手指竟在顫抖。
看著她不服輸地用右手虛浮握住水杯,穆瑾言的心麻木得隱隱作痛。在她眼中,竟對他如此陌生……
于是狠下心將杯子放到她的右手里,松手。
任由杯子垂直下落。
“啪!”
水花四濺,玻璃碎了一地。
穆瑾言的心瞬間被黑夜吞沒,表情破碎。
佟婉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沿,她說,“抱歉,手滑了?!?p> 穆瑾言機械地彎下身,沉默小心地撿著地上的碎片。仿佛破碎的不是水杯,而是他最在乎的珍寶。
“沒關系,我再倒一杯?!彪[去聲音里的僵硬和澀然,而后沉寂無聲。
她失神地望著對面空無一物的墻壁,良久,嘲諷一笑。避開玻璃,赤腳下床。
穆瑾言的手頓住,緩緩抬眸,聲音微冷,“跟我回去?!?p> 肯定句。
不是詢問她的意見,只是通知。
她停下腳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淡淡地說,“天黑了。”
每天最容易感覺到時間流逝的時刻,就是天將明的破曉,還有夜將臨的黃昏。天色變換,仿佛就在一秒鐘,讓人措手不及。
就像她的愛情和親情,甚至來不及挽留,就已經灰飛煙滅。
大學時候,常聽朋友感慨說,“所謂諾言,從來都是有口無心?!?p> 那時青春年少,一切安然,她說,“如果諾言無心,那和謊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今想來,當真是少不經事,不懂人情世故,冷暖淡薄。
“婉兒?!痹谒~出房門的那一刻,似是妥協般,穆瑾言站在原地,語氣無力,“我送你?!?p> 她沒說話,也不做停留,徑直離開。
腦海里突然響起陳奕迅的歌曲《紅玫瑰》,聲線低沉地唱著:“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p> 世人總是如此,擁有時不用心惜取,待千帆過盡后才盡力彌補,又有何益?
門口,佟毓眼眶紅紅地靠墻而站,聽見開門聲,她趕緊跑過去拉住佟婉的衣袖,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真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佟婉心里泛起疼痛,抬起隱隱作痛的左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說,“乖,我們回家?!?p> 走到門口的穆瑾言,腳步戛然而止,他遠遠地看見樓道里,一大一小,手拉著手慢慢地越來越遠。
如此平凡溫馨的場景,他竟覺得有些令人窒息。
他多希望,在她旁邊的人是他。
說好的相依相守,不是嗎?
在電梯處,佟婉看見低頭坐在排凳上的傅笙,放慢腳步,她轉過頭就對上佟毓心領神會的眼神,佟毓機靈地松開手,走到傅笙面前。她說,“叔叔,你和我們一起走嗎?”
傅笙怔怔地抬頭,看向臉色蒼白的佟婉,沉默兩秒。疑惑地問,“不需要住院觀察嗎?”
她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搖頭。
多年相伴,他很了解她的脾性。觸景生情,難免讓人想起不好的回憶。傅笙不放心地問佟毓,“醫(yī)生怎么說?”
佟毓看了一眼沉默地佟婉,低著頭不說話。
傅笙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無人的走廊,站起身,走到佟婉面前。他說,“沒關系,我們重新換一家醫(yī)院。”
佟婉轉身走進電梯,淡淡地說,“天黑了,我想回家。”
“可是……”看著她無力垂著的右手,傅笙嘆息一聲,無奈地說,“我送你。”
“嗯。”她輕輕回應。
一路無言,他不問她為何執(zhí)意回家,她亦不問他為何同意相送。
他們,都是明白人。
路過便利店的時候,他下車買了一堆東西。黑色的袋子看不清有什么,佟毓好奇地打量著,然后輕輕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