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很奇妙的存在。
如果你身在暗處,對著無盡的黑看久了就會迷失自我,有被吞噬之感,莫名心生恐懼。
蘇打就沒有這樣的顧慮。
對于一個被關的人,晝與夜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日以繼夜地守在這個小地方,最尋常的消遣就是白日里望著這無盡的天空,夜里呢,也不過是換了個名目繼續(xù)而已。
蘇打一開始也怕過的,他們就像在斗法一樣。好幾次她都感覺整個人的靈魂動蕩不安,仿佛已經被吸走了,一閉眼就感覺身體里原本的自己已經不在了,需要緩個許久,才能感覺意識回歸。
但時間一長,她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習慣了夜的深邃無常,夜也接受了她。
黑暗中他們就是無法分別的。
一樓的野貓早就跑了個無形。
就在剛剛,醫(yī)院里面最后一個下班的人也已經下班了。那人是負責封鎖樓梯間的,他習慣從最高層往下工作。
十三樓,‘砰’
十二樓,‘砰’
十一樓,‘砰’
......
......
黑暗逐漸籠下了整個天地。
工作人員還在一步一步往下行。
據蘇打的觀察,這人他有個習慣,每次要封鎖一個樓層的時候,他就會將頭伸出玻璃窗往外看,左看右看之后,才拉下窗子開始工作。
從蘇打第一次看到他開始,他就從未省略這個步驟。
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她其實也有好奇心的,畢竟她也就二十出頭,性子再怎么冷清,心智也無法避免,就是小姑娘一枚啊。
蘇打癱倒到床上,翻了個身子。
那只貓還沒過來啊。
現(xiàn)在大概是什么時辰呢?
蘇打摸了摸已經餓的有些發(fā)癟的肚子。
這白貓姣偽叫我在這里等它,可也沒說等到何時,夜這么深了,如若它臨時有事想爽約,又來不及跟我說一下,那我豈不是白白等一趟?
算了,不想那么多,不如先去找些吃的東西,填補這肚子的空虛?
等人嘛,管他來不來呢。
說著,蘇打閉上了眼睛,不消半分,她便沉入了夢境。
夜,仿佛動了,無風,但自成漩渦,在虛幻中,如同能吞人的無盡黑洞,波紋由大至小,在裂開的空間里,肆意嘶狂。
如果蘇打還醒著,她一定會認出此刻夜色的情緒,這大概就是夜沉默了太許久,有些餓了,正琢磨著要去覓食吃些什么了。
大樹在安靜中抖了抖,散落一地的葉片,地上的枯枝敗絮也被驚得揚起了身子,又灰敗地滾在地頭。
夜里的死物約也是怕的。
白霧彌漫,紅鯉在淡淡的光暈里,鉆進氣泡,在蘇打沉睡的身體上,游曳歡快。
然而此時的一切一切,蘇打都是看不到了。不然她一定會難得開懷,覺得很有意思才是。
蘇打在一片森林里醒來。
森林里邊花鳥蟲都生活得極歡快,在空中翩飛,在陸地嬉戲,在水間飲水,如果循著森林這條小路一直走一直走,你就會看到盡頭有一個偌大的鏡子,鏡身邊緣用霧氣隱著,里面是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東西,有的顏色明亮,有的顏色暗沉,就像夜空里的星星,閃閃爍爍,明暗難辨。
起先她不知道這鏡子是做何用的,但后來她穿過了鏡像,到了另外一番天地,這才知道這鏡子的用處。
這可是一扇任意門呀。
只是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去處。
如往常一樣,她走了進去。
地點倏忽變了,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房子。屋子里面有一個沒有光的角落,里邊蹲著一個小男孩,男孩此刻正在瑟瑟發(fā)抖,他的周圍青綠的蛇正吐著蛇信子,張牙兇煞,卻不曾攻擊,倒是數(shù)量繁多,從左到右將男孩包圍了個透。
蛇陣的前邊有一只像小老鼠模樣的動物,此時此刻被什么東西給粘在了地板上。為什么說是像而不說是是,是因為他雖然與老鼠長得極像,卻不是一只正統(tǒng)的老鼠。
似鼠非鼠,蘇打識得的動物品種并不多,但很幸運,這只她曾經見過,就是在她母親的尸身上,她不可能記錯。
醫(yī)院里的護士忘記給她送飯也不是頭一次了,早些時候他們就算沒有一日三頓,也至少有兩頓,不至于餓得她難受,那時蘇打進入深眠的時候,也不過就在森林里面活動。但后來他們似乎經常忘記,有時候一天一頓,有時候兩天一頓,有時候甚至三五天都不給一頓的,實在餓得很厲害,蘇打才發(fā)現(xiàn)了那片鏡子,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餓的兩眼發(fā)昏,總覺得鏡子里面?zhèn)鱽砹耸澄锏南阄恫抛吡诉M去。
之前幾次進入鏡子的時候就是不停的變換場景,不同的地方。近來倒是奇怪,一直來的都是這個小孩子的房間,但蘇打與他從未對過話,小孩就自己在一邊發(fā)抖,蘇打也是只顧吃自己的。
吃的也不是什么真的食物,而是那幾條蛇,蘇打只需走到那蛇的身邊,那些蛇便會化作一陣青煙,入了蘇打的身體,而蘇打久未進食的腸胃也會得以滿足。
“竟然在這!”
蘇打回頭,是那只奇怪的貓,它竟然也能進來此處!
“嗯?”蘇打吃飽了,人也精神了:“同我講話?”
姣偽難測地盯著她,直到把她盯到發(fā)毛,才繼續(xù)說:“不是?!?p> 蘇打更是疑惑,不與我講話,難不成這里還有別人?
殊不知姣偽的此刻內心如何洶涌。
虧得我以為我的東西丟了,原來在這里,只是不知是夢識之境是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的?還有這小姑娘,居然可以操控夢識之境,雖然并不算知之全面,但隨意進出他人夢境,實在厲害,看來并無疑慮,她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了。
只是她剛剛在干什么?
“你剛剛吃了什么?”姣偽點了點空無一物的地板。
“不知道。”
姣偽雪白貓須顫了顫,忍住氣:“你不知道,你吃什么?”
“我就是覺得餓,這東西是自己有奉獻精神,自行跑入了我的身體,慰藉我的腸胃?!碧K打強詞道。
“夢里的你倒是能說會道,可我怎么不信呢?”
“我也不想信,可事實如此,大約它們是學佛祖割肉,兼濟蒼生?”
姣偽懶得與她爭辯,正好看到地板上一只呲牙咧嘴的老鼠?是,老鼠吧?
“這個是?”
“不知道。”
“那你究竟能知道什么?”姣偽終于還是沒能忍住氣。
“不知道啊。我也沒騙你,就是不知道啊?!碧K打一臉無辜。
姣偽一臉難以言喻,仿佛點了火的炸藥彈,黑得嚇人。呃,要從一張貓咪的臉上看出表情,蘇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也奇特地很。
“不過是一個被我搶了食物的小東西?!?p> “你說食物是說那幾條蛇?”
“原來你看清楚我吃的是什么了,那你剛還問我?不過我的食物是那幾條蛇,它的可不是?!?p> “那是?”
蘇打沒再回答,只是用眉眼示意了一下角落,那里對于憑空出現(xiàn)的幾人并不好奇,只是一如既往在發(fā)著抖的男孩,姣偽這才明白,原來她說的食物是指他。
“夢中食人,難道......”
姣偽湊近了去看,這東西長得跟老鼠確實非常的像,通體灰綠,尖耳三角臉,綠豆圓眼,黑鼻,細牙紅嘴,肥碩如撐漲的氣球,長尾如細鞭子,粗略一看,二者無異,仔細一看,卻還是能分辨得出差別。
再加上它身上的氣息很熟悉,像是霧海的靈物,這樣一說,來自霧海,能穿梭夢境,能夢中食人。
守夢人!是守護夢識之境的蝴蝶守夢人!
“怎么會?怎么?”
要知道,在霧海,最受歡迎的除了兔子這一物種,次之的便是這守夢蝶了,它們一身純白,翅若水鉆,飛過如流星,留下瑩瑩光影,美艷絕倫,怎么可能是現(xiàn)在這幅丑陋的模樣。
“你是出逃霧海的守夢蝶?”
不,哪是什么守夢蝶,是狩夢鼠才是!
狩夢鼠卻并不答它,只是呲牙咧嘴地對著蘇打,嘴里不時悶吼出聲,仿佛下一秒就會撲過來,將她咬碎。
“什么守夢蝶,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次見到它,它就對我敵意大的很。”
姣偽心里大約團了一下整件事情的脈絡。
“還有霧海?那是哪里?你出生的地方嗎?都不曾聽說。”蘇打疑問。
“霧海是海上仙境,這地上的這只看著像老鼠,其實是出自霧海的守夢蝶,只是由于一些原因變了模樣。它們原本開了心智,現(xiàn)在看著卻是消失了。淪落至此,應該是對它們背叛守護之物的懲罰。”姣偽嘆息。
“那你說說,我跟霧海也不熟,它們怎么會對我抱有惡意?”蘇打不明。
大約是它們受到懲罰后后悔了,想要再次拿回自己守夢人的位置??烧l知道夢識之境已經選定了你做新的守護人,它們無處可去,只能化作老鼠被人驅趕,還要偷摸進入夢境中食人果腹。
這些日子還不知道受了多少多委屈,能不恨你這個搶走他們位置的人嗎?
當然這些它也就心里想想,不會真的說出來。畢竟它還要完成自己的任務,不是嗎?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你想聽嗎?”姣偽循循善誘。
蘇打又豈是傻子,打了個哈欠:“你這人不老實,想套路我,誠然我很好奇,但是我也還記得你欠我一個有意思的游戲。怎么一個還沒兌現(xiàn),就又想著另一個了?這可不對哦?!?p> “想玩游戲?我這不就是來找你兌現(xiàn)的嗎?”
只要做到有意思就可以了,不是嗎?
我會讓你看看這夢識之境里面的星辰大海,并且,讓我最終再確認一下,你能不能做我的伙伴!
姣偽舔舔前爪。
貓抓老鼠,它突然想到了石鹿大人將它做如此變化的原因。
而現(xiàn)在它要開始工作了。
“來吧,入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