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多悲風,蕭蕭愁煞人。
經歷了一整個黑色的八月,當秋風瑟來,吹落第一片枯黃的秋葉時,豫州治所譙縣境便更多了幾分蕭瑟。
而柳瀧在首次和戲志才產生分歧后,身上也明顯的少了幾分輕佻,多了些許沉穩(wěn)。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柳瀧終于開始深刻意識到,以他今時今日所處的地位,在做出每一個決定的背后,必然會關乎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而這,才是戲志才此番大開殺戒的真正用意。
安排錦衣衛(wèi)清理岳賓嫡系,戲志才原有更好的處理方式,本無必要將那些人的家小一并斬盡殺絕。
只是這樣的道理,戲志才沒辦法說給柳瀧聽,因為他知道柳瀧即便是聽進去了,幾天之后多半又會忘得一干二凈。這一點,從初入譙縣境時安排這家伙獨自領軍去劫糧便可看出來。
所以,說不如做。慈不掌兵,仁不當政的道理,總歸是要經歷流血和殺戮,才能使柳瀧自己慢慢去深刻領悟到。
......
九月初旬,柳瀧和祖郎二人領著十數名親隨來到了譙縣東南方的離谷軍營點兵。戲志才殺一儆百,殺百儆萬的雷霆手段,在這一刻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諾大的軍營校場上,一萬八千兵卒屏息凝神而立,面對著柳瀧和祖郎那凌厲的眼神審視,沒有人再敢不服,更沒人敢再跳出來當刺頭。
“風紀尚可。”但見祖郎審視一圈后,微微頷首,隨后朝一旁的柳瀧輕聲說道:“二弟,軍師的意思是,這一萬八千兵馬,留一萬在離谷由我統領,余下八千你帶回蘄城,并入城內的五千兵馬當中?!?p> “如此,蘄城兵馬總計一萬三千,離谷軍營一萬,兩處兵馬守望相助,將來即便那岳賓領兵作亂,咱們也可對譙城形成犄角之勢。”
“好?!绷鵀{點了點頭,淡聲應道。
就在此時,只聽軍寨大門外群馬奔騰之聲轟隆隆震響,揚起漫天塵土。
“柳瀧!”
伴著一聲暴喝,但見漫天沙塵中,關都尉岳賓的身影慢慢揚塵而出,其身后,數千兵馬列陣于營寨大門之外。
祖郎見此輕輕一笑,朝柳瀧淡聲說道:“這廝總算是來了,今日卻正是與他再斗一場的好機會,去吧?!?p> 柳瀧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隨即也不多言,雙腿輕拍馬腹,朝那岳賓迎了上去。
“岳將軍,有些日子沒見著你了,別來無恙啊?!钡娏鵀{端坐在馬上,朝一臉怒意的岳賓懶洋洋地抱了抱拳。
見了柳瀧那一副輕怠的模樣,再想到自己的百名嫡系盡被眼前之人所誅,岳賓便愈發(fā)難遏制住胸中怒氣,手中長槍“呼”地一聲朝其橫指,睚眥俱裂地喝問道:“無恥小兒,休得多言!”
“本將今日只問一句,我麾下副將楚子陽及近百名離谷軍營的兄弟,此前是否是你暗中派人所殺!”
柳瀧聞言輕輕一笑,斜眼看向岳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岳賓,這件事連刺史大人都未曾發(fā)話來問,你又算哪根蔥!”
說著,伸手指了指其身后的數千兵馬,淡聲繼續(xù)道:“今日你領兵來這離谷軍營,可曾向刺史大人請示?”
“若是未經刺史府允準,便算你私自調兵。怎么,剛從大牢里頭出來,這會兒又想進去了?!”
聽得柳瀧一番冷嘲熱諷,再一看這廝對自己那傲慢到極致的態(tài)度,岳賓哪還能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被人家給耍了,心下更是認定了自己在離谷軍營中的百多名嫡系,定是此人所殺!
一念及此,只見其勃然大怒,二話不說提槍便往柳瀧刺去,口中喝道:“無恥小兒,死來!”
凌厲的槍勢瞬間罩住柳瀧周身,柳瀧見此雙眸瞳孔微微收縮,可在下一刻,他便突然發(fā)現自己被一股更強大的槍意給裹住了,這股熟悉的槍意此前已然領會過一次,他知道,這是祖郎在暗中出手相助。
此時,冷眼再看那岳賓的槍勢,原本快如疾雨的出槍軌跡在這一刻全都變成了慢動作,處處皆是破綻。
“呼~”
只見柳瀧偏頭讓過一槍,緊跟著縱身一躍,橫腿往岳賓猛掃,將祖郎暗中施加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槍意盡數傾瀉到了岳賓的身上......
“嘭!”
伴著一聲擊鼓般的悶響,但見岳賓身形從馬上倒飛而出,徑直跌落進其身后立著的軍陣當中,“嘩啦啦”壓倒一片兵卒。
“將軍!”
兵將們見狀急忙扶起岳賓,隨即紛紛拔刀朝柳瀧怒目而視。
柳瀧凜然不懼,端坐在馬上手按腰刀冷聲喝道:“今日關都尉岳賓私自領兵出城已是犯忌,誰若是再敢上前半步,便視同謀反!”
“都住手!”岳賓嘴角掛著鮮血,張開雙手攔住身旁一眾躍躍欲試的部將,冷眼看向柳瀧,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柳瀧,你很好!”
“今日岳某認栽,你我,來日方長!”
月前在孔伷的婚宴上,他被柳瀧一招制服,事后確曾懷疑過柳瀧的武道實力,因為當時的感覺實在太過古怪,渾身力道被死死遏制住,不能調動半分。
可今日看來,柳瀧這廝之前明顯是隱藏了真正的實力,方才那一腿當中釋放出來的氣息,至少已達上品劍師之境!
此時,只見柳瀧笑朝岳賓拱了拱手,打斷了他的思緒:“承蒙刺史大人厚愛,本將剛受任譙縣靖忠都尉之職,與你岳將軍平起平坐,這感覺......確實很好!”
“哼!”岳賓聞言怒哼一聲,冷冷看了眼端坐在馬上一臉戲謔之色的柳瀧,旋即二話不說調頭便走。
......
......
翌日,譙縣新晉靖忠都尉柳瀧赤手空拳一招擊敗關都尉岳賓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豫州治所。
從被潁川士族通緝開始,到占下蘄城立足,再到八月份于譙縣境內大開殺戒,直至日前在離谷軍營一招擊敗岳賓。
幾個月來,“柳瀧”這個名字在豫州境內各色人士茶余飯后的討論中從不曾有過片刻間斷,伴之而來的,便是他的名號越傳越廣,且聲名越來越高,終于在九月中旬時,達到了《遁甲天書》第一卷第二層“名揚州郡”的要求。
是日正午,蘄城錦衣衛(wèi)院落密室內,柳瀧盤膝閉目端坐,密室四角點著四根白蠟,照亮了黑暗密室的同時,也隱隱綽綽拉出了柳瀧的影子。
密室四不通風,故而點上白蠟,既能照出影子,還可時時監(jiān)測室內的氧氣存量。
稍頃,但見燭火曳曳,投射于柳瀧身前的影子漸漸被越拉越長,慢慢的開始變得立體,至最后,竟化作人形,靜靜地立在了柳瀧的身前。
“知陰陽、化虛實、通明暗、生靈伶,一體雙魂,是為化形。”
人形身影伴著一襲黑袍落體而生,頭遮兜帽,帽延壓住了大半張臉,根本看不清樣貌,但此刻的柳瀧卻知道,眼前之人,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沒有第一次獲得“輕影”能力時的那般驚愕與失態(tài),柳瀧只顧盤膝靜坐,細細體會著“化形”的奇異之處......
黑袍影子的武道實力,為上品大劍師境,所思所想,皆與柳瀧本體一般無二,哪怕兩者相隔萬里,柳瀧也能看到“影子”所看到的一切事物。
當兩者合為一體時,柳瀧的武道可瞬間達到上品劍師的實力;
分離時,柳瀧失去“輕影”能力,且武道實力打回原形,但黑袍影子卻仍然是上品劍師的實力。
半晌之后,但見柳瀧緩緩睜開雙眸,靜靜地看著身前的影子,思忖片刻后,凝聲說道:“賜名‘葉梟’,入主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任南司指揮使,監(jiān)察北司!”
葉梟微微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柳瀧見此亦不再多言,探手按下座旁一方凸起的青石機關,緊跟著便見密室石門緩緩打開,門外,只戲志才一人獨身束手而立。
“先生請進?!绷鵀{開口淡聲說了一句。
戲志才微微頷首,旋即踱步進入密室,先是略顯詫異地看了眼立于柳瀧身前的黑袍葉梟,隨后作揖施禮道:“主公?!?p> 柳瀧微微一笑,伸手引向夜梟:“葉梟,上品劍師。”
此時,但見葉梟緩緩轉身朝向戲志才,慢慢摘下了頭上的兜帽。
“《遁甲天書》,果然不凡!”早已有了一些猜測的戲志才見了葉梟的樣貌,沒有再露出太多驚異之色。
“天書所賜,名‘葉梟’,與我一體雙魂,他便是我,我便是他。”柳瀧簡單介紹了一句后,默然片刻,旋即朝戲志才正色問道:“弟子有意讓葉梟入主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戲志才聞言嘴角微揚,略有深意地看了眼柳瀧,隨后頷首贊道:“甚好。時至今日,主公總算是有了一些長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