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來到醫(yī)院,走廊里,一把輪椅上有個無腳的女人。病人家屬還有一些醫(yī)護(hù)人員往框簍里丟一元或兩元錢。女子邊點(diǎn)頭感謝,邊哼唱著歌曲。
國子匆匆來到病房,只見醫(yī)護(hù)人員出出進(jìn)進(jìn),倆孩子都掛著吊水,昏睡的樣子,國子心里十分沉重。
許其在病房里一籌莫展,心想這倆孩子,八成兇多吉少。
這些天自己老做噩夢,夢見自家的房子坍塌了,還夢見自己躺在棺材里。醒來想,還不如死了好,渾身疼,也查不出病因,活著有什么意思??捎窒耄酪膊皇羌菀椎氖?,用繩子上吊死相太難看,喝農(nóng)藥太遭罪,只有割斷動脈,讓血慢慢流盡,在睡中死去,還屬上策。
這想法讓他的臉兒很陰郁。
病房的門吱一聲響了,象槌子敲在心上。
他勉強(qiáng)轉(zhuǎn)過身,進(jìn)來一輛輪椅,坐著個陌生女人。頭發(fā)稀疏露頭皮,眉毛蕭索,雙眼渾濁,腮骨崢嶸,壓抑著目挑神招。
“你看,許老板……”
許其什么都明白了,手向衣兜掏去,沒錢。又伸向另一個,掏了些藥單、發(fā)票以及一張五元的鈔票。
捏著它欲投欲留,最終還是投在筐中,順勢瞥了那女人一眼。她的眼如錐子,刺透了他剛才微妙的心理。讓許其引以為善的念頭煙消云散,目光只得淡淡地投向窗外,一揮手,再也不想看到那雙眼睛。
“許老板,你還認(rèn)識它嗎?”許其剛要再擺手讓乞丐快滾,卻看到她手里舉著一張紙條,仔細(xì)時,是張小票;再細(xì)看,是張舊船票。
他接過來細(xì)瞅,是從煙臺至大連的舊船票。有些模糊,僅能分辨86。
1986年!
煙臺至大連??!
許其的心頓時悸動!
那一年太晦氣,太黑暗,三人丟失二十一萬元巨款。
回家后,楊富寶飲恨自殺;自己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丑陋。因?yàn)榇耸?,我和如蘭鏡破簪分;因?yàn)樗?,女兒紅鳳本該金鎊提名,卻折戟沉沙。從這年始,霉運(yùn)接二連三……
許其舉目端詳,圈在籠子般的缺了雙腳的殘疾女人,雙眉顰蹙,眼瞼低垂,愁云慘霧,豆粒大的淚珠兒滾落。
“你是……”許其詫異萬分。
“我是當(dāng)年的小葉,葉蘭…”
“小葉?!”
“……”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個狐貍精,也有今天…¨落難了想來投我,你可知道,你們?nèi)齻€野種把我們害慘了!你來干什么?快滾!要不然我要報警!”
“要是害怕報警,我還能來嗎?我今天是來贖罪的……”
“贖罪?拿什么贖罪????兩嘴皮兒一嘟嚕就洗清了你的罪孽?說的好輕巧!”
“這些年我乞討為生,今天就是把這些年乞討積攢來的還給你——”
說著從衣服的里層,掏出一個舊布包。打開,從里面掏出個塑料紙包,密密層層打開后,是一疊存款單,她哆嗦地取出,又哆嗦地交給許其。
許其接過將信將疑,沉甸甸的,質(zhì)感和真的一樣,每張的數(shù)目有限,一千的,八百的,伍佰的,一千六的,一千三的,四百八的……數(shù)目不等,好些張的,一時難以合計。
許其的臉色,緩下來了。存單真假且不說,所有的戶頭都用許其一人的名字。從第一張到最末的一張,相距十幾年,這之間經(jīng)歷了什么?從朱顏賣笑的路柳墻花,到如今的煢然殘疾,可謂面目全非,滄海桑田!
“都寫你的,我不知他倆的名,麻煩你送給他們,我沒臉見這倆人……”說完又哭了。
許其問:“怎么你一人來了,那兩個騷貨在哪?”
“能來的來了,不來的永遠(yuǎn)也來不了!”她用復(fù)雜的目光看著以往折柳攀花,如今愁眉苦眼,難以自振的他,心生五味,酸腸苦膽。她梗咽地說,“她倆早死了,這些年讓我活下來的勇氣,正是來自她們生命的短暫和命運(yùn)的無常!”
“死了?這真是報應(yīng)!怎么死得?”
“好吧,既然來了,我就講給你聽吧——
“你們四個男人喝完下有蒙藥的茶水后,睡得跟死豬一樣,我們就偷了錢,放在布包內(nèi)。先讓我妹妹蘭蘭出去放風(fēng),然后蘇酥拿著錢走出去,我最后關(guān)了燈走的。我們商量先坐出租車奔往河南。我弟弟從老家四川出來謀生,在河南一個鄉(xiāng)鎮(zhèn)給人家打墻刮膩?zhàn)?,也算個小老板,地址我知道。
為了掩人耳目,我們不坐船走陸路。先坐到PJ市,將出租車打發(fā)走了,又換一輛,直奔BJ。到了BJ又換乘一輛,奔往河南。
到了河南地界后,公路上設(shè)有哨卡,我們?nèi)说男奶岬缴ぱ哿耍樕o張,竭力壓抑著砰砰的心跳。到了跟前,車被攔下,公安打開車門檢查,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就怕有一點(diǎn)差池。幸運(yùn)的是,看完放我們走了
第二天凌晨,到了我弟弟所在的村莊。來到門口,街門是關(guān)的,里面一陣喧嚷,聲辭激烈,聽到嘩啦一聲,緊接著奔跑的腳步聲傳到院子,門砰一聲開了!弟弟氣急敗壞,兇神惡煞地出現(xiàn)在面前。一見我們象從天而降,大吃一驚,旋即拉著我們上了他的面包車。啪地發(fā)動了車子,一踩油門,嗚一聲竄了出去。
車子飛一樣出了村,雞鴨撲棱,貓狗閃避,眨眼間車子駛上公路。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各懷心事,車內(nèi)靜的要死,十分壓抑。下午停在一個陌生的偏僻的小店門口,買了些點(diǎn)心、礦泉水之類的,馬馬虎虎將肚子打發(fā)了,就又上路了。天黑了,有店也不宿,一路趕往四川老家。
跑至半夜,實(shí)在太累了,便停到路邊田野的小道上。我問弟弟:你身上的血是咋回事?
他十分懊喪,極度疲憊,說出了事情的原由。
原來,他叫葉亮,也不是個好鳥,游手好閑慣了,也沒處上對象,卻盯上村中一個留守女人。她叫芳,男人出去打工好幾年了,也不見回音。整日田里家里忙碌著,生活十分枯燥。葉亮以幫助干活為名,接近人家,又蠱惑說,你男人多半死了,如果活著咋能撂下家不管?芳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聽了只是哭。他便替她擦淚,還撣去褲子上的雜草。一來二往,芳只當(dāng)他是個好心人。有天,他騙她說,聽外出打工的說,有人看見你丈夫在河南,身邊還有個女人過日子,要不我領(lǐng)你看看去。就這樣,二人在一個夜里離開了村莊,奔往河南,胡亂找個鄉(xiāng)鎮(zhèn),租個房子,邊過日子邊找她丈夫。她丈夫沒找到,他們卻過到一塊了。白天打墻刮膩?zhàn)?,晚上如夫妻一般。有一天,傍晚收工回來時,看見有三個陌生男人在屋后溜達(dá),并未引起警覺。第二天,剛麻麻亮,三個男人越墻跳到院子,撬開屋門,扭住芳要挾她。芳盯著站在后面沒動手的男子,他臉憋得通紅,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臉患白癜風(fēng)一樣,斑駁著惡心的斑塊。她的丈夫原本不是這個樣子。那兩個扭她的男子說,你看清楚,這真正是你的丈夫,為你掙了一筆錢。在山西小煤窯打工,有次瓦斯爆炸,其他人都死了。只因上午鼓風(fēng)機(jī)壞了,臨時派他上井去取。剛離開作業(yè)區(qū),發(fā)生了瓦斯爆炸,巨大的沖擊波將他拋在坑道壁上,臉留下了永久的癩疤,飛起的鐵件將他的腿打瘸了。芳半信半疑,欲走還留地撕擼著。葉亮也瞅著不像她丈夫,于是奮力抗?fàn)?,以保全這個飄搖的家。三個男人一擁而上,將之摁倒在地,一陣暴揍。葉亮狗急跳墻,抄起隱藏的一把斧子,朝著自稱丈夫的人砍去。不想那人眼疾身捷,頭一歪,一閃,正好露出了頸上的一顆大黑痣。
葉亮哪里看的,舉斧再掄。
芳如夢初醒,叫了聲:哎喲,不對呀!本能地挺身向前去護(hù)丈夫。不可預(yù)料的命運(yùn)發(fā)生了,那一刻,芳倒在血泊中。
所有人目瞪神呆。
那個丈夫抱著芳嚎啕大哭。
芳明白了,眼中新綻的光芒駐了一瞬便黯淡了。最終躺在親愛的盡管是遲到的懷里也知足,嘴角牽了牽,手無奈垂下去…
葉亮噩夢方醒,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