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酥沉著臉聽,眼珠回轉(zhuǎn)。
弟弟葉亮問:你們好端端的為什么投奔我,莫不是……小葉嘆了口氣,將實情相告。
過了多時,蘇酥還沒睡,滿腹心事。見這些人睡了,拎著錢袋,悄悄開了車門,打算離開是非重地,遠走高飛。
其實,葉亮也沒睡,他貪婪這筆錢;又嫌人多,目標太大,只要甩掉蘇酥,就好辦多了。恰在這時,車門響了,蘇酥躡手躡腳下車。待走向公路時,葉亮在后面扔掉撿起的石頭,抱住了她的腰。
蘇酥說:錢二一添做五,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葉亮點頭。
就在她低頭分錢的時候,葉亮抓起了石頭,殘忍地打向她。蘇酥哎喲一聲,并斜了他一眼,慢慢地倒下去。錢散了,離開了尚留余溫的玉筍般的手。
葉亮乜斜一笑:少一個知情的不說,還多分一筆錢!
小葉和妹妹見剛才還活著的蘇酥,如今倒在血泊,大驚失色,知道亂子闖大了,悻悻上了車,三人一路狂奔駛向老家。
大約兩小時后,一拐彎,見公路上有哨卡,葉亮的心提到嗓眼了,猛然想起衣服上的血跡,頭轟地大了!且離哨卡越來越近!一甩眼,右邊一個加油站!心慌,猛踩油門,嗚一聲朝里拐!
驀然,一輛拖掛車駛出!
葉亮忙收油門,猛踩剎車,只聽吱吱吱怪叫。眼看就撞上了,向左猛打方向盤!
葉蘭一驚,本能地倒向車門,車門開了,抱頭滾了下去。轟一聲,弟弟的面包車劇烈地撞在大車的左側(cè)上,玻璃粉碎。巨大的慣性,將錢包拋飛空中,象變魔術(shù),散了。
那么多的鈔票如炸窩的鳥兒,鴉飛鵲亂,轉(zhuǎn)眼隨風而潰!緊接著兩只腳,被一輛飛馳而來的車子碾壓,哎喲一聲昏了過去。
她被送到醫(yī)院。醒來的時候,噩耗讓她痛不欲生。在太平間見到了弟弟和妹妹。除了她殘廢外,親人、贓款什么也沒有了!私欲妄念讓剛才鮮活的生命付出了終天之恨。
她在悲痛欲絕的時候,猛然想起了許其你們?nèi)?,此時在干什么?肯定在后悔、咒罵、悲憤、痛苦,能順利地度過這一劫嗎?都有曾經(jīng)幸福的家庭,而今都因為我們?nèi)齻€賤人而悲,而恨,甚至尋短見。她才是千古罪人,十惡不赦的冤家。
活著茍且偷生,行尸走肉。想想從前魅惑男人,奸回不軌,今天的結(jié)局就是報應!覥顏惜命重操舊業(yè),倚門賣笑,送舊迎新已不可能了?;丶亦l(xiāng),讓父母養(yǎng)活,實在無地自容。不掙錢就得絕食,絕食就是死路一條。如果連我也死了,老家的父母如何活呢?現(xiàn)在一家人死的死,殘的殘,神愁鬼哭,還是留口氣吧!
于是開始乞討,原先像狗趴在地上,拎個破罐。熙攘的人群踩你,碰你,蹬你,瓜子皮丟你頭上,煙屁股在面前冒煙,揚起的塵土,統(tǒng)統(tǒng)在侮辱你,似作踐貓狗不如的生命。我真想死,一了百了。
當我看到臭水溝里的死貓死狗腐爛變臭,一攤攤的白蛆,內(nèi)心震撼了。死也要有死相,活就活出個人樣!看見有的殘疾人置個輪椅和音響,邊唱歌邊乞討是挺好的,于是也模仿著做。
六年前的那個下午,紅鳳往她筐中投兩元錢,腕部有個花生粒大的黑痣,心中一驚。問是哪里人?巧了,用的是膠東土語,更證明是許其的女兒。因為在前,在龍鳳村她見過這個女孩,記的模樣,夏天穿短袖衫露出了那個痣。這極大刺激了葉蘭。仇人的女兒萍水相逢,同情憐憫,千里鵝毛,禮薄義重。她和他的男朋友,為了她和弱勢群體,高風邁俗,敢于擔當。更讓她的靈魂受到洗禮,人性重現(xiàn),良知萌發(fā)。她決定以乞討積攢財富,不僅為生存,為父母,更為拯救靈魂。乞討能攢多少錢?不是積沙成塔,積羽沉舟嗎?功夫不負有心人,鐵杵磨成針嗎?于是開始了漫漫的寸銖累積之路。在她心灰落寞的時候,常??吹郊弱r活又丑陋的蘇酥、蘭蘭、葉亮的影子,他們的冤魂盤旋不散,無常早逝都因她而起。他們都死了,而獨茍于世的她必須為他們還上這筆孽債,讓冤魂安息!讓夢魘不在長夜里驚栗自己!為了多攢錢,對自己嚴苛到了只要肚子不饑就行。
有那么幾天,肚子疼,下身流臟,也沒當回事。實在不行了,去醫(yī)院一查,患宮頸癌。醫(yī)生說回家靜養(yǎng)吧,想吃什么就吃,別虧薄了自己。
如突遭霹靂,她頓感萬物一片黑暗,在昏昏沉沉中來到了出租屋。躺在床上,隱約有無數(shù)的毒蛇在體內(nèi)蠕動。她放聲大哭,生不如死。在凄茫中,她想到了臭水溝里的死貓死狗,身上長滿了蛆!如其在陰暗的屋內(nèi)等死發(fā)臭,不如死在陽光中,死在歌聲里,于是又出去了,只是陰影沒有完全驅(qū)散。人們聽慣她的歌聲,都扭頭不解地看著她陰郁的臉。又有誰知我苦心呢?可這種目光太沉重了!晴朗,世人之所需。還是干脆唱吧!歌聲又回到市井人流。
歌聲驅(qū)走了陰云,讓消沉者抬起了頭顱,揎拳捋袖者平撫了妒忌,私心妄念者改弦向善,漂泊的游子思鄉(xiāng)戀土,勞累者怡情悅心,無所謂者思深憂遠,老母倚閭望切,兒女寸草春暉。
她不僅在攢錢,還收獲了敬意憐憫的目光,慰藉了蒼涼愧疚的心,過得自信,不再提心吊膽。為錢而努力,為拯救靈魂而高歌,也不覺得有毒蛇在蠕動,也不去擔心、猜疑、畏懼,身體反而好了很多。也不去醫(yī)院查體,只是起初吃點藥。
每天都走向人群,歌聲不僅如泣如訴,還若慕似怨,還頤情悅性。象在小橋聽溪水潺潺,瞧魚觀荷,乘涼賞月;似林中瀟瀟,伴啼嚦啁啾;若覽卷時伴窗外淅瀝,追尋唐風宋韻……雖然不鍵全,卻與健全人同行;縱有不堪回首的過往,卻有陽光與笑臉相陪。曾從鬼門關(guān)爬出的人,夫復何求?借尸還魂,投胎轉(zhuǎn)世,實乃三生有幸,就是明天死,死而無憾…
她離開了許其的病房,又來到明鐸和紅鳳的病房外,又一次哼唱《燭光里的媽媽》。當人們從歌聲中回過神時,這女人已離開了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