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 只娶不納
這日午膳剛過,將軍大人推門進(jìn)來,見某人明顯打扮了一番,不由狐疑道:“你作何裝扮?”
“好看嗎?”她直白地問。
林沐濯立即垂眸斂目,不予評置。
小燭并不氣餒,請他落座,為他斟茶,然后拿起自己的,郎朗說道:“第一杯,小燭以茶代酒,感激將軍對小女子的不離不棄?!?p> 她一口氣喝完,歪頭瞅著林沐濯。
后者默默執(zhí)盞入喉。
“第二杯,還是以茶代酒,感激將軍對小女子這些年的青睞與厚愛?!彼曇羟宕?,喝的更加痛快。
林沐濯搞不清楚她想干啥,便由著她絮叨。
“這第三杯……”小燭利落一跪,兩手高舉茶碗,螓首微垂,“無名氏奉上妾室茶一盞,還請將軍笑納?!?p> “什么?無名氏?”
“對啊?!彼胙鲋^解釋,“小燭無父無母,根源難覓姓氏難追,就只能叫無名氏了?!?p> “起來,胡鬧什么!”還無名氏,虧她想得出!
林沐濯板著臉,把人從地上拽起來。
冷水澆下,登時涼薄了小燭的一腔熱誠。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女子生而低微,像她這種父母不詳來歷不明的野丫頭就更加低人一等。
所以就算意識到林沐濯對她有好感,她也沒厚顏無恥地認(rèn)為自己可以當(dāng)上將軍府的女主人。
那退而求其次總可以吧?
總不至于連做妾的資格都不愿施舍吧?
如果、如果只能做個侍婢的話——
小燭眼眶開始泛紅,她對這種類似通房丫鬟的待遇其實(shí)還是比較抵觸的。
無名無分不說,日后生下的孩子也不能自己養(yǎng),到老了很可能無依無靠含恨而終。
慘淡的未來令她頭皮發(fā)麻手腳僵硬,不知不覺扣在茶碗邊緣的手指越收越緊,輕輕一動,便發(fā)出刺啦一聲,很有幾分磨刀霍霍的架勢。
林沐濯拿過她手里的杯盞往邊上一放,粗聲質(zhì)問:“誰教你說的這些?”
“我自己愿意的。”伴著這一句,繃不住的情緒全數(shù)化作晶透之物輕輕劃落腮旁。
他不是沒看過她哭,只是這一次竟覺著格外扎眼。
林沐濯嘆了口氣,換上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容:“我送你讀書,教你明理,難道就為了給別人做妾?”
小燭睜著懵懂的大眼,梨花帶淚道:“我不是給別人做妾,是給你……”
“那也不行!”意識到自己的態(tài)度又惡劣起來,他再次放緩語調(diào)循循善誘地說,“你現(xiàn)在是端敏縣主。你給我做妾,那端敏的封號還要不要了?縣主的身份還要不要了?”
“反正都是你給的,也沒什么差別。”小燭無所謂地喃喃著。
“……”林沐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從白修羅的身份曝光,這丫頭頂嘴的次數(shù)和程度簡直與日俱增!
這般冥頑不靈,合該吊起來打一頓!
當(dāng)然這只是個想法,并不適合付諸行動。
為了盡快打消她的傻念頭,他果斷宣布:“我林某人此生,只娶妻不納妾,你好自為之吧!”
一個表述不清,一個理解有限,小燭立馬想到更岔劈的地方去——
想不到堂堂將軍之尊只想一夜風(fēng)流,不但不給名分,連長久都做不到!
有權(quán)有勢就是任性,她算什么呀,頂大是個稀罕玩物罷了!
看清自己的位置,小燭頓悟了。
咬緊牙,止住淚,心中發(fā)狠地想:欠賬得還,受恩須報,唯有銀貨兩訖才能徹底了斷。
于是咣當(dāng)又跪,跟念經(jīng)似的一通自陳自述:“奴婢冒犯將軍,請將軍恕罪!等哪日將軍來了興致,奴婢自當(dāng)勻紅點(diǎn)翠盛裝相迎用心陪伴。”
哪家奴婢說話能像她這么硬氣?
林沐濯壓著火問:“我說的話你聽懂沒有?”
“聽懂了。奴婢感激將軍抬愛?!闭f完,兀自叩頭,長跪在地。
聽懂什么了聽懂了!
將軍大人氣得彈射而起,原想一走了之,但又怕不說清楚會招來更多誤會,只好重新坐回去。
講了半天廢話,講的口干舌燥。
林沐濯剛想拿來手邊茶水潤潤喉,倏地想起她說的妾室茶,又趕緊放下。
“小燭,我從未有強(qiáng)逼你的意思!”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必須嚴(yán)正聲明,別弄得他一天到晚什么什么不干就想強(qiáng)搶良家婦女。
地上趴著的那位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納你做妾也不是我的本意。”說到這兒,伸手把礙眼的茶碗往遠(yuǎn)處撥了撥。
小燭將頭扭向一邊,后腦勺上明明白白寫著“氣哼哼”幾個字。
林沐濯不理解她為什么非得執(zhí)著于一個地位低下的妾室,遂無奈地問:“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不都想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過門,好做個有話事權(quán)的當(dāng)家主母,怎么你……”
“我能嗎?我能做你鎮(zhèn)國將軍的正頭夫人嗎?”這一問,好似正正戳中她的肺管子,小燭猛地直起上半身,尊卑禮儀在這一刻盡數(shù)拋卻,她指著自己,大聲地,如宣泄一般,“我不止身份不配,我整個人都不配!你當(dāng)年怎么救下的我,你都忘了?”
林沐濯顯然無法共情她此時的激憤,輕描淡寫道:“玉駝山那地方早就被處理干凈了,里里外外一個不留,沒有人會知曉那件事?!?p> 該說不說,鎮(zhèn)國將軍安慰人的方式可真是提綱挈領(lǐng)。
小燭前一刻還山洪爆發(fā),下一刻便激流勇退,沸騰的血液只剩些許漣漪。
“全死了?”她吸吸鼻子,兔子樣的紅眼睛里泛出驚悸之色,“你……你派人殺的?”
林沐濯大大方方承認(rèn):“不殺留著干什么,繼續(xù)為禍人間?”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
可整整一個山頭的賊匪啊,數(shù)量何其可觀,一個不留做法是不是有點(diǎn)慘無人道了?
小燭修煉不夠,一想到殺戮的場面,難免心驚肉跳。
林沐濯見狀微扯唇角,自嘲地說:“是不是這些年看慣了我大義凜然憂國憂民的樣子就忘了白修羅是怎樣一步一步機(jī)關(guān)算盡血洗東陽皇宮?你記著,處尊居顯的人不會心慈手軟,只會變本加厲。一將功成萬骨枯,往后我手上的人命只會越來越多。”